第三十九章 化去

  青嵐鬱悶地從父親房中出來,被罵得灰頭土臉,心口堵得難受。閱讀也是三哥運氣欠佳,趕上父親壽辰卻頻頻出事,屢次險相環生,連他都捏一把汗。大哥也給氣得夠嗆,眼下父親親自過問,再不是敷衍託詞能夠善了。

  為了那個女人,弄成了這般棘手的局面,他真不知三哥到底值不值。

  想了半天,決定去三哥院子裡避一避,免得又被父親揪出來痛斥,一路晃過去靜得可以,大概下人明白主人正值雷霆之怒,很自覺地躲了起來。

  剛踏進屋內就僵住了,立在書案邊的人,可不正是一切麻煩的罪魁禍首。

  「你到這來幹嗎?」青嵐差點被自己嗆住,緊張地看了看門外,風口浪尖上她獨自進了謝家,萬一撞見父兄叔伯又是一場大亂。

  淡瞟了一眼不曾理會,迦夜轉回視線盯著跪在身前的孩子,洗去了髒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隱約能辨出緋欽的影子。

  「我給一個機會選擇,你聽好。留在這裡可以過得安穩平靜,不會太辛苦,有人教你合適的武功,只要努力終能有一定成就,有機會成為正道人士,但報仇的時候要聰明一點。」浮出一絲諷笑,她繼續說下去,「而跟著我走,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不只顛沛流離,或許還會被牽累到橫死街頭,再怎麼流血流汗也未必有好下場,聲名更不用提。」

  「不管是哪條路,學成了怎麼做皆看你自己,仔細想好了給我一個答案。」

  一段話聽得青嵐莫名其妙,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要走?」少年驚愕地嚷出來,「三哥呢?三哥在哪裡?」

  或許是聲音太吵,她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被我點了穴道,還躺在夏初苑,你盡可放心。」

  「你不是跟三哥一起走?」青嵐明白過來鬆了口氣,轉念又為兄長不值,「他對你那麼好,你怎麼這般沒良心。」

  「這不正是你們的殷切希望?」她冷淡而嘲謔,「只要我消失,一切問題就解決了。」

  「我……」私心裡他確實這麼想過,頓時語塞,「可三哥會難過。」

  她靜了靜,別過了頭:「過一陣他自然會忘了我,原本我就不該來江南。」

  「你要回西域?不是已經叛出魔教?」

  「你真囉唆。」不耐的話語噎得青嵐一窒,似乎感覺出口氣煩亂,她略略緩下了語氣,「和你沒關係,你當沒見過我,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不給他再說的機會,她直視男孩的雙眼:「想清楚了就告訴我,記住你沒有反悔的餘地。」

  孩子相當早熟,並不似一個五歲的幼童:「娘讓我跟著你。」

  「如果你聰明,應該選較平順的那一條。」

  「無所謂,能報仇我不在乎辛苦。」

  她露出一抹淡笑,眼中不無嘉許,又有些感嘆:「不計代價是麼,你決定了?」

  「是。」

  男孩跪下磕了三個頭,不等抬頭已被她一把拎起:「近幾天我會走得比較快,想吐也忍著點。」

  如一陣掠過樹梢的微風,她瞬息消失在眼前。

  青嵐跟著衝出房,脫口叫喊:「喂!你還會回來嗎?」

  一抹淡色的纖影掠上牆頭,稍稍側了側首。藍天下烏髮如墨,素顏如雪,清婉而明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隨風飄然落下,輕盈如一隻翩然化去的白蝶。

  望了許久,青嵐只覺得心裡悶得慌,比被父親痛罵猶要過之,也不知三哥此時心情如何,愁了半天,一回頭就呆住了。

  背後無聲無息地立了一個人。

  他立時緊張得結結巴巴,汗都滲了出來。

  「爹……何時來的?」

  鬚髮微蒼的中年男子遙望著人影消失的方向,眉間的皺紋宛如刀刻,半晌沒有說話。

  「那是三哥的……葉姑娘已經走了,一個人,三哥還在夏初苑,她說不會再回來。」青嵐語無倫次,生怕父親下令追捕。

  先前還在震怒的父親神色莫測,隱約嘆了口氣。

  「去接雲書回來,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青嵐如蒙大赦,立即衝出了院子,心裡不無詫異。三哥所犯的種種失當就這樣輕輕揭過?真不像父親的一貫作風。

  一邊胡思亂想,耳際模糊聽見風吹來的低語。

  「倒是個不錯的丫頭,可惜了出身。」

  針鋒相對的堅持不復存在,謝家再度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下人們高興著繁忙的宴席終於過去,得以放鬆片刻,賓客三三兩兩地散去,送辭之舉連篇累牘,忙壞了主人家。

  忙碌之中唯獨不見三子謝雲書,時常有人問起,皆被謝家人巧妙地以虛言搪塞過去,對於數日閉門足不出戶的人,均有默契地不去相擾。

  與眾人所料的截然相反,此刻精舍內並非謝雲書一人,更無意氣消沉。

  「城中大小客棧均無主上的蹤影。」

  「酒樓畫舫也無。」

  「也沒有類似的人買過騾馬。」

  「無人見過主上出城。」

  四翼回報著數日探察的結果,全是一無所獲。

  屋內一片靜窒,皆望著窗邊凝滯不動的人。

  逆光在側臉勾出一抹深暗的棱影,沉默了許久才道。

  「她已離了揚州。藍鴞去搜集消息,查出緋欽從何處而來,追殺的人是哪一路。」

  「銀鵠去南越打聽二十多年前有哪個小國被滅,用的是此種文字。」隨命令遞過的還有一方素帛,繪著迦夜劍上的銘文,「儘可能察得詳細些。」

  「墨鷂去跟蹤玉隋,小心探明他的真實身份,此人來歷莫測,要多留神。」

  「碧隼留下隨時待命,還有什麼疑問?」

  四人齊聲領命,各自退去了安排。

  屋裡恢復了靜謐。

  窗外的綠竹在陽光下清亮,剔透得仿如碎玉,聲聲蟬鳴入耳,再尋不到往日的沉定,動輒心浮氣躁。

  迦夜,會在哪兒?

  沖開穴道時已太晚,她接走了緋欽的孩子,從揚州城徹底消失。

  尋到她的機會微乎其微,他與四翼的追蹤術皆來自迦夜的傳授,慣用的手法不可能有絲毫作用。

  不得不回家,藉助家族的力量搜尋或許還有萬一的希望,否則更如大海撈針般渺茫。迦夜既已離開,怒氣平復的父親並未嚴懲他的逾越失當之舉,或許是念及重歸家門不易,剛毅如鐵的父親意外的寬仁。

  家人都鬆了一口氣,他不想去看那些慶幸或同情的眼神,深心專注地只有一件事。

  數月後,沸沸揚揚的流言漸漸平息,一切被人遺忘,就像她從來不曾出現。他再次獲得父親的倚重,一度被收繳的令牌信物重歸於手,除了協助長兄打點家族事務,便是耐心地等待四翼的消息回傳。

  墨鷂回報,辭別謝家返程北方的玉隋一過黃河即失了蹤影,完全查不出半點端倪,按來時所稱的地址商號探過,除了無此人外均屬真實,迷一般深不可測,印證了當初的懷疑。

  藍鴞回稟了追殺緋欽的人,確是中原世家——蜀中方家。方家聲名赫赫,為地方大族,暗裡卻如此無行,他囑咐留人長期控守,設法伏入內線監視,端看迦夜何時動手。

  走得最遠的銀鵠暫無音訊,他並不寄予過多的期望,時隔數十年,能否探到並無把握,何況迦夜出生於江南,毫無故土的記憶,未必會往那裡去。明知希望極微,他仍不願放過任何一線可能。

  縱然翻遍中原,重回西域,搜盡碧落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