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赤霞城由朦朧而漸漸暗淡,融入真正的夜色中。
房間中的太陽石接近熄滅,秦銘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看不清他的面孔,只有一雙眼睛還有光。
他再次看向十四歲時的自己,那時的他重感情,在乎身邊的人,生死離別時捨不得、放不下。
那一刻,十四歲的秦銘在輕微的顫抖,他想最後看一眼父母和弟弟,因為他知道,此去大概會死。
當他回頭時,只看到父母遠去的背影。
十四歲的秦銘眼圈發紅,努力克制著自己,快速轉回身去,就此和家中那些年歲很大的老者上路。
不出意外,他們被阻擊了,雖然一路在逃,但最後總能被找到。
崔家這群老態龍鍾、活不了幾年的長者,發揮出了非常恐怖的戰力,加之一個個悍不畏死,讓李家都一度害怕了。
「有些糟老頭子是崔家主脈的厲害人物,真是越老越強橫,嗯,我看到了崔沖和,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代的掌旗人。」
黑暗中,李家陣營內有幾雙眼睛盯著崔家那群逃亡的人。
「崔沖和雖未踏上新生路,但他應該真的有特殊的稟賦,未來可能會近仙,近來有可靠的消息佐證,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確定了,無比適合走方外之人的路。」
李家的一群高手懷疑,崔家這些厲害人物發瘋,是要帶崔沖和突圍,前往方外之地,去見傳說中的那位「老前輩」,也就是崔沖和未來的師尊。
秦銘看到很多的血與骨,有崔家老者的,也有李家高手的,最後他們突圍遠去,喬裝打扮,破衣爛褂,進入崔家布局多年的一處村莊中,暫時蟄伏。
事實上,李家在經歷數場血拼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後面對他們的追殺沒有那麼急迫了。
「李家或許已經發現我們崔家從另一條遠去的人了。」
「還有一種可能,消失兩百多年的老祖宗再次走了出來。」
村莊中,崔家幾位老者在低語。到了現在,他們其實都已經重傷垂死,失去了再次大戰的力量。
一群壽元無多的老者,拼到現在已經沒剩下幾人,都倒在了路上。
正是因為他們這樣發瘋,不怕死,李家的人到最後有些發怵了,不敢再血拼,沒有意識到,再加把力氣就能全滅對手。
十四歲的秦銘沉默,因為連這群老人自己都說了,他們發揮了應有的「餘熱」。
一位老人白髮蒼蒼,染血的臉上皺紋堆積,在黑夜笑起來時略顯有些瘮人,看著秦銘,嘆息道:「你的稟賦非常了不得,非常適合走新生這條路,練帛書上的法有些可惜了,已經走不通。」
另外一位老者神色複雜地看著秦銘,道:「再等一等吧,小七知道消息後,應該會趕來救你。」
客棧中,秦銘仔細注視著那一幕。
顯然,崔家所有人都知道,崔浩這位七叔對他最好,連這些老者都說出了這樣的話。
「您是七叔的……親爺爺?」十四歲的秦銘問道,一路所見所聞,讓他有所覺,再回想過往,非常失落。
「是的,小七是我最喜歡的孫子,他這人有個致命的弱點,太過重感情。來,你坐在我身邊,在我死之前沒有人能動你。」老者拍了拍自己一側的位置。
重情義算是致命的弱點嗎?十四歲的秦銘坐下後,他在想,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啊。
「你們幾個老傢伙,離我遠一點!」七叔的爺爺抬頭,看向另外幾名滿身是血的老人,態度不是多好。
一位老者道:「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也沒什麼遺憾了,畢竟已經殺了李家那麼多人。李家想崛起,通過碰撞我們崔家,展現強勢,獲得威望,從而晉升為千年世家,自己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這次他們註定要流很多血,不管李家是不是被人推著前行,他們都不會是最終的贏家。」
「這個孩子還小,他還有遺憾啊,不應該死在這裡,你們幾個坐那邊去。」七叔的爺爺說道。
幾名老人起身,和他們拉開距離。
客棧中,秦銘回思,目光投向另外幾名老人。
七叔的爺爺帶著秦銘進入村莊中一座破舊的房子,道:「依照小七的性子,知道後會來救你,但多半會被人攔下,族中不允許他出事,畢竟他的稟賦最類我啊,是崔家未來的最高戰力之一。我想小七不會善罷甘休,因此有人會派出相應的高手來救你,只希望能早點到吧,別耽擱掉機會。嗯,放心,李家不傻,到了現在已經知道怎麼回事,高手不再關注這裡,而且……」
說到這裡,他開始咳嗽,嘴裡不斷向外湧出血液,秦銘趕忙上前,卻不知道該怎麼幫他。
老人擺了擺手,道:「我的身體不行了。接著說吧,我認為老祖宗已經出現了,雙方現在大概都已開始後退,沒有大的戰況了,你或許能活下來。」
老人看了一眼屋外,以秘法開口,僅響在秦銘的耳畔,道:「我馬上就要死了,你不要走出這房間,就說我在療傷,不讓他們打擾。」
十四歲的秦銘含著淚點頭,看著老人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了。
客棧中,太陽石徹底熄滅,秦銘坐在那裡,輕聲道:「沒有失去記憶前,那時的我……其實已經知道很多。」
破舊的房間中,十四歲的秦銘只寫了一個棄字,就此不想說話,保持著沉默。
因為恢復了記憶,所以現在的秦銘又體驗到那一刻的心情,那種滋味很不好受,比後來被人敲碎頭骨還要痛,比人慢慢用刀去切開心肺還要難以忍受,當時他坐在那裡,難受到要窒息。
客棧中,秦銘用力甩頭,終於擺脫那種情緒,再次審視過去,像是在和兩年多前的自己對話,告訴當初的自己,道:「你因為一路所見所聞,回顧過往,覺得發現所謂的真相?其實那依舊只是一層幕布。」
微微泛黃的記憶之書再次翻篇,塵埃盡去,秦銘看向當年,再次見到羽衣少年李清虛,空明出塵地走來,直接對他出手。
崔浩的爺爺並未說錯,李家沒有遣出大批的高手繼續追殺他們,但由一小撮高手帶隊,召集附近城池的追隨者,也足以覆滅這個村莊。
客棧中,秦銘沒有跳過這段記憶,再次經歷了一遍手臂骨折、頭骨碎裂的苦難,安靜地回顧過去所有的細節,因為他要徹底揭開以所謂真相編織的幕布。
崔七叔沒有能夠出現,又被那位老人說中,雙臂很長的男子崔宏和一位右眉中有紅痣的女子趕到,帶著他快速消失在夜色中,路經落月城而不入,選擇遠行。
「去哪裡並不重要,只要是偏遠之地即可。」客棧中,秦銘自語,他看著崔宏和三十歲出頭的女子,知道他們帶自己去黑白山的原因。
兩年多前,世外有天光穿透夜幕,飛向各地,其中一道光束墜落在黑白山,那兩人原本就要前往探查,再加上那裡也符合「偏遠之地」這種要求,導致秦銘最終流落在那片地域。
「兩年多前的我,其實已經很敏銳,有所覺察,一切都是因為太重感情,那真的是弱點嗎?大概是吧!」秦銘聲音很輕。
他自語道:「那時的我,年齡終究還是小了一些,更沒有現在的我了解到的真相多。」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秦銘依靠自身練帛書成功,以此為根基,身體全面新生,初步走通了這條路,並看到過去的一角真相。
帛書很神奇,自從新生後,讓他的潛意識無比活躍,在半夢半醒間見到懵懂時期的自己,那時的他應該僅有三歲左右,而這些並不是他因為被羽衣少年擊碎頭骨而丟失的記憶!
那些都是隨著時間流逝,自然褪色去的幼時的記憶,正常人長大後很難再記起三歲前的事。
「帛書啊,不枉我自幼就開始練,關鍵時刻,你讓我看到最初的自己,也或許正是我堅持練了十幾年,最後救了我的命。」
秦銘懷疑,他練帛書並不是沒有效果,或許一直在積澱著什麼。因為,當初他被羽衣少年李清虛擊碎三處頭骨時,應該算是死了,正常情況下根本活不下來。
「幼時的我過得並不好,穿著有補丁的小衣服,小鞋子上亦有破洞,或許還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教我字,給我看帛書的老者,他只是個普通人,大手粗糙,穿著和我一樣不好。」
而在崔家,那位五爺和七爺卻說,秦銘記憶中的那位爺爺「斬盡羈絆」,要踏出自己的路,已然遠行,去大虞國的皇都了。
和秦銘相依為命的老人,明明只是一個普通人,他們卻騙他說是位大高手,如果非凡,祖孫兩人為何生活得那麼貧苦?
秦銘有些心疼昔日的自己,透過泛黃的記憶之書,他的目光投向當年,再次感受到了那時的心情。
在崔家的時期的秦銘,隨著慢慢長大,幼時的記憶自然漸漸褪色,但他卻依舊有模糊的印象,覺得應該還有個很親的爺爺。
「我想他了,想那位爺爺。」那是舊日記憶中的原話,那時的他眼圈泛紅,想要拿回那捲屬於他的帛書。
但崔家的幾位長者拒絕了,說帛書是古物,很容易破損,讓他練成帛書前面的新生法後,再去看後續的法。
就此之後,很小的秦銘風雨無阻,一練就是很多年,從未間斷過。
一切的是都因為,他想拿回帛書,他想記憶中的那個爺爺了,那是他心底最深處的情緒。
雖然隨著時間流逝,他對那個爺爺的記憶徹底淡下去了,甚至最後都遺忘了。但他練帛書已經成為一種本能,一種不知道因何而來的執念在支撐著他,想堅持下去。
顯然,在崔家最早期時,他曾被人有意引導過,想見那位記憶中的爺爺,就得去練這本帛書!
現在的秦銘再回首,很多事都有跡可循。
二爺真是醉酒泄密嗎?五爺恰到好處的點撥,這些是否用力過猛了?還有太多的細節。
「你們這樣做,一個孩子怎麼可能是對手?有些欺負人啊。」
秦銘在暗淡的房間中自語,他認真回顧,其中還有很多講不通的地方,不近情理。
「所有事件,整個過程,如果再多一個人,那就全都對上了,可以理解了。」他推開窗,望向漆黑的夜幕,若是如此,那他還真是有些可悲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