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鳳衍與錢氏被鳳擎領入海英宮裡面後,足足在主殿等了大半個時辰,薛英才在宮人的攙扶下姍姍而來。
錢氏與薛英已近三十年未見了,故而乍一看到形容消瘦,容貌卻與薛迎芳如出一轍的薛英時,她猛然站起身,雙唇反覆翕動了數次,都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倒是薛英緩步行至她面前,淺淺笑著喚了一聲「娘」。
錢氏眼淚瞬間就奪眶而出,目光在薛英消瘦卻仍英氣逼人的面容上反覆看了又看,良久才哽咽著問出一句,「怎麼瘦成這樣了?」
「此前天氣轉涼時,我一時大意病了一場,眼下已經沒有大礙了,娘別擔心。」
「……」
聽著那邊薛英輕柔的語氣,再瞧見她眉眼間那幾分在長輩與尊敬之人面前才會顯露出來的乖巧,鳳擎心裡很是愧疚了一番,同時也久違的生出了一絲懷念。
她該是已經忘了,她也曾一臉乖巧滿眼崇拜的安靜待在他身邊過。
只是他還來不及把那般美好的她牢牢鎖在身邊,她就轉身成了他父皇的女人!
憶起過往,鳳擎心頭狠狠一痛,面上卻若無其事的掛著溫和又不失威嚴的淺笑,「朕已吩咐太醫院的人用心替英太妃調理身體了,老夫人無需過分憂心。」
聽言,錢氏都來不及收好自己的情緒,鳳擎就話鋒一轉,將矛頭指向了她,「朕觀老夫人氣色不太好,可要朕傳太醫來給老夫人診診脈?」
錢氏搖搖頭,垂首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揚起端莊得體的笑容看向鳳擎,「老身這是老毛病了,已然病入膏肓沒幾天活頭了,就不勞皇上與太醫們費神了。」
「娘……」薛英聽得心下一擰,可她想著太醫院的人大抵都不靠譜,到底是沒有說什麼,只微微蹙著眉看向鳳擎,眼裡冰冷一片,「哀家與母親已經有近三十年未見了,還請皇上准許哀家現在帶母親去安置下來。」
「這是你的海英宮,在你的地盤,你不用請示朕。」
「那哀家告辭了。」
薛英語氣漠然,叫鳳擎臉色也冷沉了幾分。
但他並未將自己的情緒表露在臉上,還在薛英攙扶著錢氏頭也不回的離開後,意味不明的朝鳳衍說了一句,「八弟你與你母妃也有些日子沒見了吧?方才她竟然都沒有看你一眼……」
聽到這兒,鳳衍迎上鳳擎別有深意的一雙厲眸,語氣懶散,「母妃與外祖母久別重逢,定然顧不到我了,皇兄若是無事,我這便告退離宮了。」
說話間,鳳衍作勢就要起身。
鳳擎的手指卻在這時重重叩響了椅子扶手,語氣也陡然凌厲了幾分,「朕這些年放縱你,不代表朕會一直放縱你。」
鳳衍揚起嘴角,笑得懶散,懶散中卻又透出了幾分張揚,「那麼皇兄幾時不打算再縱容我了,儘管放馬衝著我衍王府來,反正跟皇兄的萬里河山比起來,我的衍王府不過是一粒細小的塵埃,皇兄你輕而易舉都能把它踏平了。」
這話,看似在示弱,實際上卻是在威脅。
他這是在告訴鳳擎,他衍王府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雪谷裡面的薛家人若是出事了,鳳擎也別想安生。
鳳擎雖是從他的語氣當中聽出了那幾分威脅的意味,卻因為那兩處地宮都空了而沒有發作。
他就不信那兩處地宮裡面的東西還能插翅飛了!
待他找到那些東西後,他有的是時間收拾八弟!
見鳳擎壓著怒火隱忍不發,鳳衍索性也懶得與他告退了,直接起身揚長而去。
氣得鳳擎在他走後摔砸了手邊的杯盞。
元公公等人都大氣也不敢出。
卻有一個海英宮內的小宮女慢慢吞吞的去撿起摔碎的杯盞碎片,捧在手裡,哭喪著臉看向鳳擎,「皇、皇上……這是您送給太妃的那套茶具……」
「滾!」
鳳擎一聲暴喝,那宮女直接嚇得傻在了那裡,還是元公公好心的上前去把她拖拽了出去。
不想在元公公將那小宮女攙扶出去時,那小宮女悄然塞了一封信到元公公手裡。
元公公心下有些意外,面上卻是分毫都沒有顯露出來,還壓著聲音說了一句,「稍後雜家會讓人再送一隻那般的茶杯過來。」
「是,奴婢告退。」
那丫鬟應聲退下後,元公公若無其事的回鳳擎身後去候著了。
約莫過了一兩刻鐘,他才聽見鳳擎說:「元寶你心細,你在海英宮多留一陣,若她們有什麼需要的,及時給她們補上。」
「是。」
元公公應罷將鳳擎送出了海英宮。
可鳳擎走了很久,他都沒有將那書信拿出來看。
皇上近來對他的試探是越來越頻繁了,而這海英宮裡面又大抵都是皇上的人,他無法確定剛剛那個小宮女到底是皇上派來試探他的人,還是衍王殿下的人。
在他滿心忐忑的去到薛英用來安置錢氏的房間外面時,錢氏壓抑的哭聲傳入了他耳中。
顯然是錢氏正因為好不容易見到了愛女,愛女卻形容消瘦萬般憔悴而抑制不住在落淚。
思罷,他思緒突然清明了。
英太妃被皇上用藥昏迷了那般久,醒來後又病了一場,這期間衍王殿下都沒有讓人送書信到他手裡,而是全部由他挑選培訓出來的那些小太監在傳遞消息。
這說明衍王殿下已經知道皇上在屢屢試探他了,不想讓他出事。
也意味著衍王殿下不可能在今日讓人那般明目張胆的送信給他!
因此他在大半個時辰後,出海英宮的時候,隨手把袖中那封書信拿出來塞給了身邊一個小公公,「幫雜家燒了它。」
那小公公一愣。
元公公又道:「許是這海英宮裡有人受不得冷清,想通過雜家調往別的娘娘宮裡,你直接替雜家燒了就好,不用看。」
「是。」
那小公公低頭應的恭順,眼裡卻有異色一閃而逝。
不過他低了頭,也就錯過了元公公在他低頭那一瞬間眼裡生出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