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的薔薇花依舊趴在那不算高的院牆上,甚至越長越密,花枝都伸到了黑色的鐵欄門上。
還跟我記憶里的畫面沒什麼太大出入。
曾經,二十年,我無數次在這扇門裡進進出出。
如今,我沒有勇氣再走進它。
天邊雲彩逐漸偏暗青色。
快要入夜了。
我剛走近這扇門,又像小偷似的飛速轉身逃跑。
然後頓下腳步,再次走近,再次逃跑。
來來回回不知第幾次時,一道車燈打在我身上,定住了我。
我順著刺眼的光源望去,是哥哥姜浩然的車子。
車子很快熄火,浩然哥打開車門不確定地看著我喚了聲:「珠珠?」
那聲脫口而出的哥,卡在嗓子眼裡吐不出來,我尷尬地點點頭,臉上的微笑卻是發自內心的。
畢竟,能看見我過去最疼我的哥哥,我就很開心了。
他見我點頭後,立刻合上車門,臉上一如既往的寵溺微笑。
夜色微微,一身正裝的成熟男人激動地跑來,梳的板正的頭髮隨著跑動垂了下來,晃悠在眼前,卻也遮不住他眼裡欣喜的光芒。
我最愛的哥哥比五年前成熟了很多。
「珠珠,你回來了!」姜浩然欣喜地再次說道。
「哥。」我低下頭,嗓子眼裡的那聲呼喊還是喊了出來。
「那麼久,你一點信也不往家裡傳,還記得我是你哥啊!?」
低著的頭被敲了一下,姜浩然寵溺似的指責道。
我捂著被敲的地方,再抬頭,眼中星光閃閃。
是了,二十年,他做了我二十年的哥哥啊,早已經是親哥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走!進屋,爸媽也很想你。」
哥哥牽著我跨過黑色的鐵欄門,向我最為熟悉的三層小洋樓走去。
可是越走近,心裡越緊張。
真的還能像從前一樣嗎?
灰色的木門被推開的瞬間,姜浩然大聲喊道:「爸,媽!看看誰來了!」
大門敞開,屋內熟悉的擺設再次呈現在我的眼前。
父親依舊坐在咖色的沙發里,捧著本書,母親還是站在她細心養護的花草旁。
一聲呼喊,二人都齊齊看了過來。
我笑著,有些拘束地喚道:「爸,媽。」
若是以前,我肯定是蹦著進屋,先是跳到沙發旁放下包,大喊一聲爸,再跑過去抱住媽媽親上一口。
可是現在,我哪敢啊。
「珠珠?」母親放下花灑,有些不可置信地喚了句。
姜浩然笑著打趣道:「媽,你自己養的女兒你都不認識了?」
母親立刻抽泣著小跑向我:「珠珠!」
是我那愛哭心軟的媽媽啊,我再也繃不住,上前迎了幾步,張開胳膊接住母親。
抱著母親,聞著她身上讓人安心的味道,所有不確定的情緒都消失了。
她抱著我不願意撒手,抽泣著不停喚我:「珠珠,珠珠啊珠珠,我的珠珠兒。」
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旁邊,拿下眼鏡,抹了抹眼角:「浩然,趕緊去喊李媽多加幾個菜。」
「爸!」我抱著母親笑著又喚了聲,一雙眼看著熟悉的幾人彎得不能再彎了。
「好,珠珠有沒有什麼指名要吃的菜?」哥哥笑著問道。
我還沒回答,哥哥又笑著說:「算了,你別說了,今天你愛吃的菜全做!」
母親撒開我,擦擦眼淚,突然緊張地問道:「小珠什麼時候回來?」
「我回來...」我笑著正想跟他們說我回來有一段日子了。
「小珠應該等下就到了。」浩然哥先我一步回答母親。
我突然意識到,他們口中的「小珠」不是我。
浩然哥的回答一出,母親的眉毛突然皺了起來,有些擔心地小聲道:「要不要打個電話讓小珠去外面逛逛,我怕....」
剩下的話她沒說完。
父親和哥哥臉上的笑容突然都消失了,眉眼都有些皺。
溫馨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默。
我還在笑,只不過這笑容一定很難看。
「不用,小珠不會生氣。」姜浩然說道,可他臉上明顯是有些沉重的。
姜父擺擺手:「這頓飯,大家一起吃。」
說完,他慢慢走向咖色沙發。
母親絞著手,明顯有些擔心。
我溫柔的母親啊,總是盡心盡力地疼愛自己的子女。
我怎麼能讓她為難呢?
「爸,媽,哥,飯我就不吃了,我還有事。」我儘量笑著,甜甜地道。
此時此刻,我真想擁有蘇子悅那樣的演技。
話落,薑母和浩然哥一起喊道:「珠珠!」
我笑著說:「這次來,主要是來看看你們。」
「珠珠,你在外面可要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情都要跟家裡說。」薑母抓住我的手,心疼地望著我道。
「珠珠,遇到什麼事了一定要說,不要自己扛著。」姜浩然也跟著道。
我默了默,開口道:「我現在真的有件事。」
「什麼事?」姜浩然問。
「我想找家裡借點錢。」
「怎麼了?是遇到什麼事了?」薑母緊張地問。
姜浩然掏出手機:「差多少?之前那個微信號還在用嗎?」
「黎悠遠生病了,在住院,錢不夠,現在大概還需要二十萬。」我儘量簡潔地闡述道。
黎母拽著我的手突然撒開了:「什麼病?」
「癌症。」
話落,黎母垂下頭去,後退了幾步。
沙發里的姜父也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無人接話,氣溫瞬間有些冷。
「癌症?」姜浩然收起手機:「哼,癌症好啊!活該她被病痛折磨死。」
說完,手憤憤地插進口袋,滿臉的意難平。
我驚愣地看著哥哥後退一步,剛剛還笑著,滿臉寵溺的哥哥此時像換了一個人。
「隨她如何,我們姜家既不會去幫她也不會去咒她。」姜父打開手中的書,緩慢地說道。
薑母又紅了眼,憤怒地指責著:「都是她!都是因為她,我們小珠才會小小年紀就吃了那麼多苦!」
「小珠她手上那麼多繭子,吃了那麼多苦,身子養了快五年也沒養好!都是因為她!」
「都是因為她!我們小珠才早早輟學去打工!」
「我恨不得殺了她,把她送到牢里關上終生!」
薑母憤恨地訴說道。
我站在原地,像是站在她口中的『牢』里。
「姜雲珠,你別管她!你回家!」姜浩然朝我喊道。
薑母再次激動地撲上來,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對!珠珠你回來!你別管她!這裡依舊是你的家!」
他們口中罪惡萬分的『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我怎能不管呢?
薑母說得對,姜明珠曾遭受的那些苦難本該都是我的。
雖然是我親生母親偷走了她二十年的人生,但享受這二十年人生的人是我。
論罪責來算,我的罪更大,我更可惡。
我究竟是哪來的臉站在她們面前,乞求她們幫幫我呢?
我拿開黎母的手,後退兩步,朝她們三人深深鞠了個躬,沒說話,轉身出門。
姜浩然的喊聲從身後傳來:「姜雲珠!不止我們不幫她!我還不允許所有和姜家有關的人去幫她!」
這句話的意思是想告訴我別想借著姜家的名頭去找別人借錢救治黎悠遠。
可哥哥,我從沒想過再頂著姜家小姐的名頭存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