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6

  這事發生在方謹做完手術,在無菌倉待滿28天,轉入普通病房之後。

  其實正常情況下28天出倉後就可以回家了,但方謹回輸後情況並不穩定,醫生同意再留院觀察一周。顧遠於是繼續天天跑醫院,送湯送水送點心,所有輪班護士都連帶享受到了顧家廚師精湛的手藝。

  顧遠本身其實是有很多工作的——他還年輕,還在上升期,沒有到那種運籌帷幄之中,決策於千里之外,沒事出門跟一幫老頭釣個魚打個高爾夫,就能說定一項千萬項目的年紀。再加上他剛接手顧家很多已經抽空資金的項目空殼,正準備以此為套來洗白在東南亞時期積累的大批財富,其繁忙的程度遠非常人可以想像。

  但他仍然雷打不動地來醫院陪護,每天兩趟,中午陪飯,晚上陪床。

  那天顧遠堵車去晚了,他提著豬骨鮮菇湯麵、搭配一個個小玻璃盒子分開裝的五六樣點心,一進病房便看見方謹倚在枕頭上,眼皮不停打架,已經朦朦朧朧快睡著了。

  顧遠放下紙袋,俯身在他頭髮上親了親,小聲問:「餓嗎?」

  方謹勉強抬眼看看他。

  「先吃飯再睡?」

  方謹閉上眼睛,迷迷糊糊搖了搖頭。

  顧遠輕手輕腳打開保溫盒蓋,把湯麵端在他鼻子底下,勾人垂涎的溫暖香氣頓時撲面而來。十幾秒後方謹醒過來了,木然睜眼半晌才對準聚焦。

  「要……要一點……」

  顧遠立刻殷勤答應,脫了西裝外套,捲起襯衣袖口,盛上小半碗撒了青翠蔥花的湯麵配筍乾溏心蛋,那架勢小心翼翼如伺候皇上,哄著方助理一口口貓吃食似的吃完了。然後又盛湯看著他喝進去好幾口,才心滿意足道:「快睡吧。」

  方謹砸了咂嘴,含混道:「……你做的湯好咸。」

  「……」

  「不好喝。」

  顧遠:「?!」

  方謹眼一閉,咣當倒在枕頭上睡著了。

  顧遠維持著那個端碗的姿勢,表情龜裂,一臉震驚。

  ……既然知道是老子親手做的還敢說不好喝?

  慣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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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放下碗,深吸一口氣恢復冷靜,突然內心咯噔一下。

  為什麼方謹會覺得咸?

  難道是胃不對勁?排異反應?先兆症狀?

  方謹回輸完情況不好,醫生千叮囑萬囑咐,讓家屬千萬小心照顧,任何不對勁都有可能是先兆排異反應,要立刻找醫生檢查。當時醫生眼鏡片如刀鋒般冰冷的光在顧遠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陰影,至今一想起來都頭皮發麻。

  這麼一想可不得了,顧大少立刻親自動身,去把醫生叫來病床前,滿臉如臨大敵問:「如果味覺有異變,是不是食道排異的先期症狀?」

  醫生扶扶眼鏡:「有可能,怎麼啦?」

  「他喝湯覺著咸!以前從來沒有過,可能是味覺出了問題!」

  「……」

  醫生定定望著那碗湯,觀察半晌後伸手舀了一勺,嘗了嘗。

  他起身望向顧遠,認真道:「因為真的很咸,一點也不好喝。」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四目相對,鏡片後醫生的目光寫滿了真誠。

  顧遠懷疑地眯起眼睛,終於自己也低頭嘗了一口,奇道:「跟我平時做的沒什麼區別啊?」

  「那應該是你平時做飯就不好吃,而他愛你所以他不說。」醫生誠懇道:「今天用藥里有鎮靜成分,病人一時恍惚就說漏嘴了吧。」

  這一刀捅得比出倉時「病人家屬可得好好照顧啊,不好好照顧會死的啊哈哈哈——」還要狠,顧遠只覺內心瞬間鮮血淋漓,半晌才從牙縫間擠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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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好照顧會死的啊!」醫生語重心長恐嚇,然後白袍搖曳,神仙般飄走了。

  醫院是公立的,不像顧大少長期贊助的私立醫院那麼好說話,連陪夜那張床都是他找了關係才能批下來。因此顧遠不敢跟醫生頂嘴,只得瞪著人家的背影,在心裡默默豎了個中指了事。

  方謹已經睡熟了,他這兩天睡眠安穩,精神比在無菌倉時好很多,臉色甚至有了微微的紅潤。那長相真是天生帶來的財富,才停止噴酒精幾天,乾裂的皮膚和嘴唇就差不多癒合了,在每天只能用清水擦擦、醫生給開點兒基本潤膚藥霜的情況下,竟然還泛出細微瓷白的光澤。

  顧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什麼不滿都忘了,起身去擰了把熱毛巾過來,仔仔細細給他擦臉擦手。睡夢中方謹還會追著他的氣息,模模糊糊地反手要去拉他,被顧遠在臉上親了好幾下。

  「現在又這麼聽話了,當初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的是誰?」

  顧遠揉揉他鼻尖,揉得鼻子都紅了才作罷。又看他這樣鼻頭紅紅的很有趣,一時興起,就拿著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挑個了角度最好的設置成背景屏。

  他守在床邊自顧自欣賞了半天,突然「咦」了一聲,心想方謹會不會也拍我的照片?

  有可能啊,他不是從很早以前就偷偷勾引我、暗戀我的嗎?

  顧遠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便起身從病房柜子里找出方謹的行李包,翻出他手機——早就沒電了。顧遠問隔壁病房借了個充電器來,開機後捏著方謹的手指解了鎖,從頭到尾都完全沒有任何窺人*的心虛,完全是逛自家後花園的心態。

  他覺得自己的就是方謹的,那方謹的當然也是自己的了——想當然耳,方謹當了他那麼長時間的助理,別說手機解鎖密碼,就連銀行帳戶密碼和內褲尺寸都一清二楚啊。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顧遠於是抱著如此坦蕩的心理,點開圖庫一看,果不其然。

  方謹雖然偶爾拗造型,但真不是經常拍照的人,後來生病又出走,就更沒心情玩什麼文藝了。他圖庫最近的照片都是好幾個月以前的,大多是對各色各樣的藥**說明書拍照,內容有中文有英文,甚至還有德文,想必是當時病急亂投醫的緣故。

  再往前便是顧遠。

  那是顧遠剛從東南亞回到顧家的時候,對方謹的感情非常複雜,一方面有滿心仇視和憎恨,另一方面又有從灰燼中再一次燃起的愛和希冀。在這種矛盾的心態作用下,他對方謹的態度就很不好,經常冷言厲色,在床上也經常故意弄得他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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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先是微微自得,心說就知道你,拍得我這麼難看都不捨得刪。隨即又有種微妙的酸澀從內心滲透出來。

  方謹是為什麼,在受到了百般的羞辱和折磨之後,還對自己這麼信賴的呢?

  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對自己偷偷按下快門的?

  顧遠坐在病床邊,俯身在方謹嘴唇上親了一口,又充滿眷戀地蹭了蹭他的臉。

  再往下就是更早以前的照片了,他們同居時方謹做的菜,種的花,還有早上起來陽光透過窗簾灑在羊毛地毯上的光影。那大概是方謹最喜歡拗造型的時候,連新買了成對的機器貓拖鞋,都要頭對頭的放在一起拍照,而且竟然還喪心病狂地給拖鞋打柔光。

  顧遠看著笑了起來,突然想起那天把拖鞋買回家的時候,方謹想叫他跟自己一道穿上,然後面對面站在一起,從上往下俯拍兩人腳尖相抵的照片。然而當時顧遠覺得太傻,簡直肉麻得掉出一地雞皮疙瘩,就抱著沙發抵死不干,最後還逃進廁所把自己反鎖在了裡面。

  方謹大概實在無奈,只得拍了空拖鞋。

  「你這文藝小青年,」顧遠喃喃著道,捏了捏方謹的手指。

  他手指下滑,早先他們還沒表白同居的時候,方助理有得天獨厚的距離優勢,偷拍老闆就更加肆無忌憚了。有好多張連顧遠自己都不太記得,不知在哪裡演講時站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談的姿態,被大學女生獻花時風度翩翩的致意,酒會上和人聊天時漫不經心的表情……那些細微的神態如此生動清晰,顧遠幾乎想像不出,方謹為了抓到那一瞬間的快門,究竟默默注視了他多久。

  攝影者的愛是真能從鏡頭裡看出來的。 <div class="txtad"><script>loadAdv(10,0);</script>

  顧遠滑動屏幕的手指倏而停住,隨即點開了一張大圖。

  那是遠洋航運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大概是中午,顧遠俯在電腦桌前睡著了。方謹可能過來給他披毯子,披完了卻沒走,而是站在座椅邊,把頭挨在他熟睡的臉側邊,笑眯眯來了張自拍。

  當時他們還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關係,顧遠甚至完全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存在。然而屏幕上方謹氣色是那麼好,臉頰紅撲撲的,眼睛明亮笑容滿足,那瞳孔深處的快樂隔著手機都能滿溢出來。

  ……他愛我,顧遠心裡突然冒出這麼個念頭。

  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他一定很愛我。

  微麻帶電的熱流涌過神經,讓顧遠整個心臟都酸軟成一團。他放下手機,揉著方謹的臉蹭他,吻他,輕輕咬他冰涼的耳垂;就像抱著一件心肝寶貝似的,把他從眉梢到嘴角都親了個遍。

  「不好好幹活、整天想著勾引老闆的方助理,」顧遠笑著貼在他耳邊說:「老闆也喜歡你呀。」

  睡夢中方謹神智無知,呢喃著縮了縮頭。

  顧遠興致大發,拿過自己的手機打開,然後把頭貼在熟睡的方謹臉邊。他對著鏡頭調整了半天表情,終於模仿那張照片上方謹笑嘻嘻的神態,齜出了雪白的八顆牙,然後——咔擦!

  一張和方謹偷拍的一模一樣,只是人物掉了個個兒的圖片便定格在了屏幕上。

  顧遠興致勃勃,立刻把照片發給方謹的手機,設置成開機解鎖圖;又把方謹那張從他手機上發給自己,也同樣設置了開機解鎖。

  然後他把兩個手機放在面前,一個顧遠睡著方謹偷拍,一個方謹睡著顧遠偷拍;雖然背景不同,穿著也有了很大改變,但拍攝角度和人物神態卻是那樣相似,甚至連彼此眼中洋溢的愛意都滿滿當當,無法掩藏。

  「叫你還敢跟我藏,還裝得那麼純情。」顧遠捏捏方謹的鼻尖權當懲罰,滿懷惡意地把兩個手機都放在床頭柜上,然後拔電源還人家去了。

  醒來一定會發現吧?會怎樣惱羞成怒呢?

  顧遠開開心心琢磨著,滿腦子都是方謹發現秘密被曝光時惱羞成怒、氣哭出來的美妙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