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肆一邊說著這樣的話,一邊輕手輕腳地將宋昭放進車裡。
隨後,他直起身,並沒有打算上車。
宋昭抬眼,冷聲道:「坐上來。」
陳肆沒動。
「如果你不想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叫人把你壓上來的話,就自己坐上來。」
陳肆冷淡地瞥她一眼,不情不願地坐上來。
張睿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到副駕,求生欲極強地迅速打開擋板,免得被殃及池魚。
「你剛剛那話什麼意思?」宋昭輕輕靠在后座,坐姿優雅端莊,目光卻冷,頗具壓迫感。
陳肆眼皮都沒抬,嘲諷地輕嗤一聲:「不是你自己說的?」
一股無名之火,直衝宋昭頭頂,濃密的睫毛斜斜一掃:「別告訴我你聽不出,那是我故意說給陸城聽的!」
明明她時刻謹記,她對陳肆只有利用,就算說出那樣的話,也是應該的。
可真當他這樣認為她,除了濃烈的氣,便只有胸口悶悶的難受。
陳肆沉默了,半晌,低低地道:「我知道。」
他不是傻子,怎麼可能聽不出,那話是故意說給別人聽的。
但他也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宋昭在面臨宋氏的利益抉擇前,會選擇他。
宋昭皺眉:「那你為什麼……」
陳肆冷淡地勾了下嘴角,掀起眼皮看過來,目光尖銳而直白:「如果今天陸城綁架我,只是為了讓你停手對付陸氏,你會怎麼選?」
這樣的目光,讓宋昭不忍直視。
她撇開眼睛,將目光落到窗外。
夏日陽光大盛,將樹葉照得綠油油反光。
逼仄在車內后座,或許是空調開的低,竟有些冷。
陳肆眼底划過失望,語氣沒什麼情緒地懶洋洋道:「我來幫你說吧,你會像你說的那樣,畢竟——」
「我只是個不值錢的私生子。」
不管今天宋昭有沒有來救他,他都很清楚,他在她心裡,從來都比不過宋氏的利益。
她的目的明確,將他接到宋家,就只是因為他有用。
如今,他已經交底,實在不知道,自己對她還有什麼用。
宋昭靜靜地聽他說完,忽然輕輕笑了聲,扭過頭,一把拽住他的襯衫衣領:「可惜你猜錯了,比起對付陸氏,你可要重要得多。」
如果真是那樣的情況,她依然會選擇優先救陳肆。
只不過不是因為所謂的感情,而是從始至終,陳肆就比任何利益更重要。
只有他好好在宋氏,她才能放心。
陳肆微怔,莫名從她的話中,捕捉到一絲微妙的神經質。
他倏地抓住宋昭的手,緊緊盯著她問:「你什麼意思?」
宋昭鬆手,拍了拍他領口被她抓出的皺痕,語調微微上揚:「自信點,你比什麼都重要。」
陳肆突然回想起,上次從孤兒院出來,面臨身後扔過來的鐵棍,她第一時間推開他。
那樣危險的情況,要是不夠幸運,是會喪命的。
「為什麼我會這麼重要?」陳肆抓著宋昭的手不放,故作玩味一扯唇角:「總不能是因為,你太愛我了吧?」
宋昭微微一笑,好脾氣似的任他拽著手,並沒有被他的激將法給激到。
「如果這樣,會讓你開心,那你就這樣認為吧。」
陳肆沉了沉臉:「宋昭昭!」
這時,車停下來,擋板降下。
張睿回頭,恭敬道:「宋董,公安局到了。」
局長親自出來接待了宋昭,笑呵呵地伸手:「宋董,辛苦了。」
宋昭與他握了握手,微笑:「有勞魏叔叔,您叫我昭昭就好。」
「畢竟您跟我父親是好友,我怎麼敢在您面前稱大。」
一聲魏叔叔,拉進了關係,魏局面露懷念:「唉,這兩年我總是懷念跟你父親下棋的時候,他走了,我跟誰都下不起勁了。」
宋昭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陳肆下車,撇了眼她的腳,腳後磨破的血已經凝固。
他冷著臉道:「等我一下。」
宋昭拽住他手臂:「你去哪兒?」
「這是魏局魏叔叔,先打個招呼。」
「你臉上的傷口,順便叫魏叔叔讓人給你處理一下。」
陳肆掀起眼皮,朝面前位高權重的中年男人冷淡一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瞧見他的臉,魏局詫異了一瞬,看向宋昭問:「昭昭,他就是你弟弟?」
陳肆露出個古怪的諷笑:「好久不見啊,魏局。」
宋昭嗅到了不同尋常,面上不顯地笑笑:「難不成您跟他認識?」
陳肆意味深長地盯了眼魏局,轉身往外走,隨口留下一句:「我馬上回來。」
宋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市局大門,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朝魏局歉意地笑笑:「他從小沒在宋家,乖張慣了,還望宋局不要放在心上。」
魏局笑著擺手:「哪裡哪裡。」
真是有意思,這姑娘嘴上說自己弟弟的不是,實則是在護短啊。
「這次的綁架請昭昭放心,市局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宋昭跟著一起往裡走,謙虛地道:「魏叔叔嚴重了,
「不過我倒是有個問題,想請教魏叔叔,您跟我弟弟是怎樣認識的?」
魏局面色似乎猶豫了下,隨後嘆道:「魏叔叔也不知道你爸是怎麼回事,但既然你利用了那個人,我也不妨跟你說。」
「你這弟弟,每年都會不厭其煩的市局來找我,要是我下面那些刑警,有這份對真相的執著,我就謝天謝地了。」
宋昭:「他為什麼來找您?」
魏局帶著她進入辦公室,語氣感嘆:「當年陳崢的案子,是我結的。」
宋昭若有所思:「所以,陳崢的死,真的是意外?」
魏局這個人,為人正直,不至於在案子上弄虛作假。
魏局搖搖頭,諱莫如深地道:「這案子當時被我上面的人命令封存,不能向外透露,理由是死者為公職人員,以免對社會造成影響。」
「我只能說,我結案的時候,有足夠的證據說明是意外。」
不然,他不可能放棄追查真相。
這些年,陳肆每年來找他,他給出的結果都是一樣。
他不是沒有暗中查過,但所有證據指明,陳崢就是意外死亡。
宋昭坐到辦公室的紅木沙發上,沒說話。
魏局這意思,已經很明顯,封存案子的人還在他上面,所以他不好多說。
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是意外,但不一定是意外。
此時,辦公室門被敲響。
魏局揚聲道:「請進。」
是去而復返的陳肆,手裡拎著個紙袋。
宋昭聞聲抬頭:「你去做什麼了?」
陳肆一言不發,到她面前半蹲下,伸手抓她的腳。
宋昭下意識抽回,瞪他:「住手!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成何體統!」
魏局笑呵呵地道:「沒事兒,都不是外人。」
「你們姐弟感情好,老宋也放心了。」
陳肆抬眸,明火執仗地看了宋昭一眼,拖腔帶調地道:「聽見了嗎?感情好,是好事。」故意咬重感情兩個字。
一邊說著,他一邊牢牢抓住宋昭的腳,不由分說的脫下她的高跟鞋,再給她穿上,他剛剛買的平底鞋。
魏局一張老臉滿是姨母笑地看著這邊,宋昭再喜怒不形於色,也控制不住臉頰滾燙。
什麼姐弟感情!這狗東西,就是故意報復!
但看著腳上十分合腳的平底鞋,她又氣不起來。
怎麼會有這樣溫柔、細緻,又氣人的狗東西。
辦公室門再次被敲響,是剛剛帶隊的刑警,朝魏局點點頭:「魏局,我來請陳肆去做筆錄。」
陳肆被綁架的事,今天不可能有結果。
按照流程,做了筆錄,宋昭順便讓人給他處理了一下傷口。
眼角那一下,傷得不輕,還縫了兩針。
回到宋家,已經快到晚上。
宋昭洗了澡出來,去隔壁房間敲門,「來我房間,我們聊聊。」
陳肆灼灼的目光落到她臉上,忽然一把將她拽進門,將她抵在門板上,低頭:「怎麼?我的房間不能聊?」
他也剛洗完澡,沒穿上衣,頭髮還在滴水,水珠從青筋賁勃的側頸,順著性感的鎖骨、肌肉溝壑,一直往下流。
從浴室帶出來的熱氣,仿佛還沒有消散,將宋昭籠罩得密不透風,熱烘烘的,她幾乎喘不過來氣。
宋昭從陳肆練得越來越有型的胸肌上移開目光,抬眼看見他眼角,皺眉:「你傷口沾水了?」
陳肆渾不在意,意有所指地道:「上次你從孤兒院出來受的傷都死不了,我這算什麼?」
宋昭瞪他一眼,拽著他手臂往裡面走,將他按到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
「坐好,我給你換藥。」
陳肆本能地要拒絕,想到什麼後,又鬆散地往後一靠,一副等著她伺候的大爺模樣。
體諒他今天的遭遇,宋昭沒多說他。
宋昭單腳跪在陳肆身側,俯身,小心將他眼角貼的紗布撕開,閒聊似的提起:「你今天去看陳崢了?」
雖然兩人之間的馬甲,已經扯的差不多了,但在外人眼裡,陳肆依然是宋家的私生子。
宋昭的目的,也是讓他做一輩子的宋家私生子。
所以,她並不會把陳崢當成他爸。
聽見這個名字,陳肆臉色倏地一冷,腦子裡回想的卻是——宋昭白天說的話。
他不回答,宋昭也沒勉強,用棉簽沾了碘伏給他傷口消毒。
「最近他的新聞爆出來,你要是不想面對,可以先不去公司。」
陳肆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映出半圈陰翳。
宋昭瞧了眼他的臉色,溫柔地繼續:「既然這麼難受,就不應該將他的消息給我。」
「你早知道,我就是個自私的人,既然給了我,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重擊陸家的機會。」
宋昭自詡不是什麼道德高尚的聖人,在給宋氏鋪路這件事上,可謂用盡心機、不擇手段。
只要有一絲站起來的機會,她就不會放過。
驀地,陳肆毫無預兆地一把將他抱住,宋昭一驚,怕棉簽戳到他傷口,手臂往旁邊躲閃。
整個身體失去重心,完完全全趴到他懷裡。
「發什麼瘋?」宋昭氣不打一處來,還不忘去查看他的眼角。
陳肆將臉深深埋到她胸口,喉結滾動,沉啞的聲線幾乎在發顫:「宋昭昭,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不管你有什麼目的,都別想甩掉我!」
宋昭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失,身體也軟下來,任由他抱著。
她的心,從未像這一刻這樣軟過,竟還生出幾分愧疚來。
「我爸的死,是我心甘情願交到你手上,你如何設計,我都不會後悔。」
「我只要你!宋昭昭!」
宋昭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失,身體也軟下來,任由他抱著。
空氣安靜片刻,她抬手撫上陳肆的臉,柔軟的指尖在傷口周圍摩挲,溫聲問:「你這傷是怎麼弄的?」
宋昭眼前閃過,她跟著警方找到他的那一刻,看見的場景。
那群人不要命的狠,不知在這之前,都對他做了什麼。
陳肆頓了頓,語氣沒什麼情緒地道:「陸城心裡有鬼,讓人逼問我是不是知道什麼。」
「這傷,是有人拿刀挖我的眼睛,我躲避的時候劃傷的。」
如此危急的遭遇,被他三言兩語,說得雲淡風輕。
宋昭心尖一顫,低下頭,在他傷口的邊緣落下一吻,聲音平靜卻鄭重。
「你放心,既然我已經利用了,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多一件事而已,能讓他活得輕鬆一些,也是好事。
陳肆雙臂收緊,低沉的嗓音帶著股窮圖匕見的狠勁:「不需要!」
他抬起頭,似被水浸濕過的眸子黑亮得驚人,直直釘在宋昭臉上:「宋昭昭,把你自己賠給我,就算給過報酬了。」
陳肆一直在想盡辦法對她好、幫助她,想用這一切來綁架她的人。
休想試圖用其他事,來償還。
宋昭垂著眼與他對視,牽強附會地勾勾唇:「你倒是想得美。」
要說賠,她虧欠陳肆的,根本算不清楚。
還不知道老宋在陳崢的事裡,是怎樣的角色,他的死,跟他有沒有關係?
陳肆倏地一口咬上她的唇,帶著氣的狠話順著熱火朝天的吻遞過來:「我不管,我只要你!」
「別的我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