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綠下意識地想往後退,想從博延掌心撤離。
她手指還沒來得及有動作,只輕輕地動了下,男人便懂了一樣,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遲綠一怔,抬眸看向他。
沒有人出聲,也沒有腳步聲,走廊的燈光一直沒亮。只有另一邊高高的窗外,讓月光灑了進來。
可這點光,不能讓遲綠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正當遲綠想,這個僵局要如何打破時候,博延率先出聲,語氣冷漠問:「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他偏頭看向博盈。
博盈腿一軟,舉著雙手搖擺:「不是我不是我,我沒說。」
她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知道他們住這兒的。到現在,博盈都無比後悔剛剛在樓上為什麼不問一聲就開了門。
當然,即便是她不開門,他們也知道博延是住樓下。可此時此刻這樣的場景,她就覺得又是自己做錯了。
走廊的燈光亮起。
裴婉玉盯著遲綠看了許久,壓了壓自己的怒火,轉向博延:「你打算讓我們站在這兒說話?」
博延斂下眉眼,側眸看向遲綠:「先去樓上休息?」
遲綠怔了下,看他:「你確定?」
「嗯。」博延捏了捏她掌心,在傳遞給她力量:「把這裡交給我,你和博盈回去睡覺。」
遲綠「哦」了聲,反應遲緩了幾秒:「那我走了。」
博延的家事,她無法插手。
遲綠擔心自己看見那兩個人,又會動搖自己剛堅定起來的內心。她不想,也不願意。
博盈默默地往他們這邊挪動,小聲說:「哥,那我們先上去了。」
博延頷首,看她:「照顧下她。」
博盈:「知道。」
從頭到尾,遲綠都沒正眼看向那兩人,更沒打招呼。
她覺得自己現在還沒那麼大度,能輕鬆自如地和他們打招呼。
兩人走後,走廊處又安靜了下來。
博延抬了下眼,漠然問:「你們想去哪談?」
裴婉玉愣怔須臾,錯愕看他:「你問我們?」
博延低頭看了眼腕錶時間,面無表情道:「家裡沒收拾,不太方便請兩位進去,外面談?」
裴婉玉被他氣到火冒三丈,當即便忍不住朝他訓罵:「博延,我是養了個白眼狼吧!你現在胳膊往外拐的,是真的不需要你爸媽了是嗎?」
「……」
博延站在原地,任憑她罵。
裴婉玉罵了好幾句,才歇了歇嘴。
「說話,你是啞巴嗎?」
博延輕哂,自嘲一笑:「我是不是白眼狼,您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婉玉:「你真是瘋了,鬼迷心竅了是吧!我當初就不該讓你和遲綠接觸,就不該同意你們在一起!」
聞言,博延掀起眼皮,眼神凌厲看她:「您也還記得當初?」
他譏諷道:「我還以為您忘了呢。」
裴婉玉:「你――」
「好了。」一直沒說話的博華出聲,看向兩人:「都別吵了。」
他閉了閉眼,看向博延:「真不打算請我們進去?」
博延頓了下,斂下眼帘看了兩人一眼,終歸是開了門。
深夜了,出去也沒地方。
他看了眼身後兩人,還是拿了兩雙鞋出來。
兩人換上,往屋子裡看了眼。
屋子裡很乾淨,也很敞亮。
但看著不像是個常年居住的樣子,很多東西擺放也比較隨意。
裴婉玉看了一圈,冷嘲道:「為了她,你就只願意蝸居在這種地方?」
博延沒理會,轉身進了廚房。
他給兩人倒了水。
放下後,博延也沒坐下。
他站在了牆下,垂下眼問:「有什麼想說的一次說完,想罵的也一次罵完。」
裴婉玉瞪圓了眼,不可置信看他:「你什麼意思?」
博延抬抬眼,看向博華:「您讓我回公司接手的時候答應過什麼,博總還記得嗎?」
「……」
博華沒吭聲。
他當然記得,可就是不太願意承認。
「你一定要和遲綠在一起?」
博延:「這個問題,您很早就問過了。」
博華:「你就不擔心,遲綠是回來找你報仇的?」
聞言,博延笑笑,唇角輕勾問:「報什麼仇?」
博華老臉被他氣的通紅,那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
「你自己心裡清楚。」
他厲聲道:「遲綠和你在一起,目的絕對不單純。」博延挑挑眉,語氣平靜道:「是嗎。」
他不緊不慢道:「那挺好。」
裴婉玉:「你知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她和你在一起,不是真的還愛你,她只是想從你這兒拿到公司的股權,給她爸媽出口氣。」
博延聽著想笑,他真覺得這兩人被旁人洗腦的挺徹底。
他莞爾,淡聲問:「那又如何?」
博延看著兩人,語不驚人死不休:「如果她要,我現在就能把公司全轉移到她名下。」
「你……你是不是瘋了?」沒等博華開口,裴婉玉立馬從沙發上站起來訓罵:「那是你爺爺你爸爸他們一輩子的心血。」
博延:「哦。」
他輕聲提醒:「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一年前如果不是你們求著我回公司,這份心血已經早就宣告破產了。」
博延沒想和兩人多說什麼,他冷冷道:「如果你們現在想收回放給我的權利,可以,我現在立馬能從公司走,不然就按照之前答應的一樣,永遠不要干涉我做的任何決定。」
他深呼吸了一下,一字一頓道:「我之所以請你們進來,是因為我覺得你們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他垂下眼看著博華,「您考慮清楚。」
屋子裡安靜了許久。
博華手裡捧著博延剛剛端出來的水杯,水是溫熱的,並不是冰冰涼涼的。
他暖了下手,抬起眼看他:「就一定要這樣?」
博延沒吭聲,默認了。
博華輕哂,淡聲問:「我們做錯過一次事,即便改了也再無法被原諒是嗎?」
「如果他們還活著,你們還有。」
裴婉玉聽著這話,火冒三丈。
她剛想訓博延,被博華拉住了。他淡淡點了下頭,倒是沒太勉強。
「我今天和你媽過來,並不是為了要把你和遲綠強硬分開,也不是為了拿回公司的所有權,我們只是單純地過來看看博盈和你。」
博延依舊不說話。
博華嘆息了聲,淡淡說:「人老了,可能才會去反省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到底對不對。」
他苦澀一笑:「那件事是我們對不起遲綠和你,也是我和你媽太急功近利了。」
他們當時,只想著賺錢,抓住機會,讓博匯更上一層樓。
其他的,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還是合作夥伴的俠義,全都丟掉了。
在當時而言,他們確實是不後悔的。兵不厭詐,商場也有心計和戰鬥,很正常。
但對博延和遲綠來說,他們看不上這種手段。
博延不想聽他這樣的懺悔,也覺得沒有任何意義。
他直接打斷:「還有什麼事。」
博華頓了下,淡淡說:「沒什麼事,我和你媽過來還想說一聲,公司交給你就是交給你了,我們打算出國住一段時間。」
博延一怔,有些意外。
博華笑笑:「明天就走,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年應該都不會回來。你也不用擔心讓遲綠見到我們會不開心。」
博延斂下瞳眸,看向他:「醫生怎麼說?」
「瑞士那邊適合休養,我和你媽從決定讓你回公司的那天,就已經放手了。你說我們虛偽也好,其他也罷,總而言之,我們是真放手了。你也不要在意你媽說的那些話,她向來嘴硬心軟,也強勢。」
博延不太喜歡他們說這些話,做了就做了,現在懺悔有什麼用。
如果真後悔了,當初就不該做。
博華看他沉默不語的樣子,也不再多說。
「不打擾你們了。」他頓了下,低聲道:「替我們和遲綠說聲抱歉。」
「不用。」博延毫不猶豫拒絕。
博華沉默了半晌,嘆息一聲。
「行,你多看著點博盈。」
博延頷首,這事不用他們交代,他也會做好。
門打開,外面的冷風灌進來。
博延混沌的腦子好像清醒了兩秒,看向他們:「誰送你們過來的?」
「司機在外面等。」
博延瞭然,沒再多問。
他抬手按下電梯,閉了閉眼說:「注意安全。」
得到他這麼一句,博華忽然覺得這一趟來的值了。
他「嗯」了聲:「知道。」
進電梯後,他抬眸看著博延,上下唇翕動了會,終歸是把到嘴邊的話換了句:「走了。」
博延應了聲-
電梯門關上,他看著緩緩下降的樓層顯示,有些走神。
正想著,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博延一回頭,便看到了從安全通道那邊下來的遲綠。
「怎麼沒去休息?」
遲綠看他:「嗯。」
她抿了下唇,側眸看他:「他們罵你了?」
博延看她擔心神色,好笑道:「沒有。」
他抬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臉:「進屋,跟你算帳。」
「啊?」
遲綠懵了下,眨了眨眼睛:「為什麼要跟我算帳?」
博延斂下眼看她,「剛剛看見他們,是不是想躲?」
遲綠:「……」
她眼神亂晃著,並不承認:「我哪有,我就是覺得我們在你爸媽面前明目張胆的牽手,怕把他們氣進醫院。」
博延一噎,差點被她給說服了。
「是嗎?」
遲綠理直氣壯:「對啊。他們看到我難道不氣嗎?」
博延:「也沒有那麼誇張。」
遲綠輕哼,小聲道:「你媽感覺都想過來把我殺了。」
「……」博延稍頓,低低道:「抱歉。」
遲綠一哽,沒好氣瞪了他眼:「再道歉我就生氣了啊。」
博延笑笑,低頭親了親她唇角:「那不道歉。」
遲綠「嗯」了聲,看向他:「真的沒罵你?」
「沒有。」
「那他們過來幹嘛?不是來拆散我們這對苦命鴛鴦的嗎?」
聽著遲綠這話,博延那點壞心情一掃而空。
他彎唇笑笑,低聲問:「不介意了?」
「介意啊。」遲綠認真說:「但我知道,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你和博盈跟他們不一樣。」
其實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了這個道理,只是過不去心裡那關罷了。
博延頷首,揉了揉她腦袋:「謝謝。」
遲綠斜睨他眼,「你還沒說呢,他們過來幹嘛?」
「說點事。」
博延頓了下,淡聲道:「以後不用擔心碰見他們。」
遲綠一怔,詫異看他:「為什麼?」
她瞅著博延神色,細想了一下,想到了之前劉華說博華身體問題,靜默了幾秒:「他們是打算離開這兒了?」
博延頷首:「瑞士那邊有專業醫生,也比較適合休養,他們去那邊。」
遲綠「哦」了聲,斂下眸看著兩人碰在一起的腳尖,輕聲問:「什麼時候走。」
「明天。」
遲綠點點頭,看向他。
博延和她對視,蹭了蹭她鼻尖,低聲問:「看我做什麼?」
「你不告訴博盈?」
博延微怔,喉結輕輕滾了下:「在想。」
「說一聲吧。」
遲綠輕聲道:「你去樓上說一句,我先去洗個澡。」
博延:「好。」
等遲綠洗漱完,博延打完了電話,甚至還在次臥洗了澡出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博延朝她招了招手:「頭髮是不是又沒吹乾?」
遲綠:「差不多可以了。」
博延沒說話,拿著吹風機往她那邊走:「不吹乾容易頭疼。」
「哦。」
房間內安靜,只有吹風筒的聲音在耳邊不斷的響起。
遲綠感受著吹風筒風的溫度,眼睫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到收拾好躺下,遲綠看了看旁邊人:「晚安。」
博延吻了吻她唇角,把人擁入懷裡:「晚安。」
遲綠閉上眼,掙扎入睡。
可一閉上眼,腦海里全是博延和那兩個人的神情。
她骨子裡,內心是討厭他們,甚至有些恨他們的。可遲綠又清楚的知道,他們對博延而言意味著什麼。
在對博延的這件事上,其實他們沒有太大的過錯。即便是有,好像也並不是完完全全不可原諒。
遲綠沒有了親人,她不想讓博延也變得和自己一樣。在很多東西失去後才深覺後悔。
即便,他可能不會表現出來。
可遲綠知道,站在他的角度而言,他是難做的。
他就算是再討厭他們,再不喜歡他們,他們只要是沒有狠狠虐待過他,沒有對他做那些過分出格的事,他骨子裡,還是給他們留了一個小位置的。
親情的血液,不是那麼容易斷。
他們對博延,沒有大的過錯。她也不希望博延在未來幾十年去後悔。
有時候很多事,能釋懷儘量釋懷,放過自己,也放過其他人。
正想著,旁邊有聲音傳來。
「睡不著?」
遲綠睜開眼,看向他:「你不也是?」
博延輕笑了聲,低低道:「是有點。」
遲綠張開手,抱了抱他:「博老師,你是不是沒打算去送他們。」
博延頓住,輕輕應了聲:「有人會送。」
遲綠靜默了會,輕聲道:「那不一樣的。」
「他們今晚之所以過來親自跟你說,是希望你去送的。」
博延自然也清楚,可他又覺得,送和不送沒有太大區別。
「不用。」
他親了親她唇角:「他們沒有這個意思。」
遲綠哭笑不得,仰頭看他:「他們有,你自己也知道。」
博延:「……」
遲綠望著他,眼睛明亮:「去送送吧,說不定他們幾年都不回來了。」
博延垂眼看她,低聲問:「不會介意?」
遲綠想了想:「會有點,但我分得清很多東西的選擇。我不想讓你遺憾和後悔。」
她即便是不喜歡他們,恨他們,也不希望讓博延和自己同化。
他們是不同的,博延是他們的孩子。
博延看她,有些於心不忍。
「怕你不開心。」
遲綠撲哧一笑,蹭了蹭他脖頸:「是會有點,所以你把他們送走後,回來記得哄哄我。」
博延頓住,喉嚨發澀,輕聲答應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