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纖碧也道:「是啊,戰場雖是最冷酷無情的地方,卻也是最充滿了兄弟袍澤情義之處,以前也聽人說過,原本上戰場是怕死的,然而看到身邊一個個兄弟同胞倒下去,心裡就完全沒有怕死的念頭了,只想一直衝殺一直衝殺,還有很多人經歷過慘烈的戰役後,從戰場上下來都不適應,因為很多同袍都已身死,他們就會覺得十分孤獨,覺得自己獨活沒意思,往往最後會自我了斷。」
這是當初去旁聽了一堂心理學課程時聽到的,然而這會兒說出來,卻讓沈千山大為驚奇,他看著寧纖碧,搖頭笑道:「阿碧,我真不知道你是什麼樣人了,早知你是水晶玲瓏玻璃心肝,可如今看來,這哪裡能夠形容你的?怎麼你從沒上過戰場,卻對這些士兵心裡把握的這般準確?就連我,也沒有這樣的認識。」
寧纖碧臉一紅,心想這不是我研究出來的結論啊,嚶嚶嚶嚶前輩們對不起,一不小心又做了盜賊,唉!真不是有意的啊。心中苦惱,面上卻只能強笑道:「這是自然,元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有這個本事就足夠了,我卻是學醫的,醫學之中,心病是最難醫治的,有許多例子,一旦解開心結,病自然就好了,所以我格外注意搜集了一下這方面的知識,這也不是我得出來的結論,是一名在邊疆軍中的老軍醫總結下來的,不知在哪本書里看到過,今兒就想起來了。」
「心病還須心藥醫。這話沒錯。」沈千山點頭贊同寧纖碧的意見。末了摸了摸她的頭髮。感嘆道:「可惜阿碧生在貴族豪門之中,這個時代也容不得女子拋頭露面。不然以你對醫之一道的執著和鑽研,以你的學醫天賦,定會行走世間懸壺濟世,成為名留青史的杏林國手。」
寧纖碧看著沈千山臉上真誠的痛惜神情,她能夠感覺到,對方是真的在替自己惋惜。
心神不由恍惚了一下,做夢也沒有想到:真正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竟是面前這個曾經恨之入骨的男人。就連三爺爺,雖然教了自己一身醫術,可是也時常勸自己不要鋒芒畢露,因為是女人,女人是不該從事這一行當的,三爺爺雖也替自己惋惜,卻只惋惜她為什麼不是男兒身,而不似沈千山這般,不以自己的性別說話,只惋惜她沒有實現理想的機會。
長福和山茶見兩個主子之間好不容易有了點氣氛。忙都有眼色的悄悄兒退了出去。這裡寧纖碧半天方回過神來,垂頭微笑道:「元帥說哪裡話?學醫乃是下九流的東西。您可是豪門貴族出身,難道不以我學這個為恥,還替我可惜不成?」
「就是替你可惜啊。」沈千山微微一笑:「我從小兒也是像你剛剛說的一樣想。不過後來參軍,和許多人接觸,也了解了許多事。方覺著人其實並沒什麼貴賤之分。比如學醫若是下賤,但皇上還要設立太醫院,關鍵時候還要大夫救命。又比如沒有那些工匠,房子宮殿要如何蓋起來?沒有商人,國庫錢財要從哪裡來?沒有戲子,素日裡達官貴人們以什麼來娛樂?說是三六九等,呵呵,卻不知再高等的人,沒有了這些所謂的下等人,恐怕連活都活不下去呢。」
寧纖碧深吸一口氣,震驚看著沈千山,她從不知道這男人的思想竟是如此高端,莫非也是穿越過來的?不對啊,看他的表現也不像……
看到她震驚的表情,沈千山連忙陪笑道:「阿碧勿怪,這番話從來都是在我的心裡,沒拿出來說給人聽過,不然恐怕都要以為我發瘋了。你……你不會生氣吧,因為我心裡並不把人分貴賤,你怎麼說也是豪門貴女……」
不等說完,便見寧纖碧燦然一笑,搖頭道:「怎麼會因為這個生氣?爺的思想雖然怪異,我卻覺著有道理。不過這可不是嘴上說說,要真正做到才算數,怎麼我聽說爺往年處置了一個丫鬟,可是絲毫沒手軟呢?」
沈千山早已忘了珠香的事,寧纖碧之所以知道,還是珠玉提起過。這會兒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不由得笑道:「雖然我心裡是這樣想的,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是極狂妄自私的,我看不上的人,她老實躲著也就是了,還偏偏往我眼前湊,那還指望有什麼好果子吃呢?這算得了什麼?你忘了當日對那個無賴,爺也是眼都不眨便殺了,手都不曾抖一下呢。」
唔,話題好像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寧纖碧心中好笑,連忙又將話題拉回來,笑道:「問你一句話,你如今雖說的冠冕堂皇,那我問你,將來我若是想行醫濟世,你這堂堂親王世子,戰時少帥也不會反對麼?」
沈千山想了想,正色道:「只要不接觸那些人,我不會反對。要是接觸的話,那不成,男女授受不親,我會吃醋。」
「噗……」的一聲,寧纖碧差點兒讓自己的口水嗆到,恨恨瞪了沈千山一眼,卻見他撓了撓頭,苦惱道:「阿碧,三老太爺說過,你所擅長的並非醫術,而是製藥,我覺得,你只要安心做藥就好,用不著一定出去給那些男人治病吧?若是女眷,倒也無妨……」
「行了行了,說到底,也是醋罈子一隻。」寧纖碧知道沈千山的意思,老實說,這男人能做到這一點,已經讓她驚訝了。捫心自問,恐怕這個時代里除了那些想靠妻子吃飯的軟骨頭,沒有一個男人能如同沈千山這般大度開明,女人就該三從四德相夫教子,這恰是絕大多數男人奉行的真理。
如今我是嫁給了他,若是嫁給別人,恐怕也只能在家庭和理想之間選擇其一了,倒是他,還能容得我行這兩全之道。一瞬間,寧纖碧就覺著心神不守,她怔怔看著沈千山,上一世里的種種情景如同夢魘一般,她忽然就忍不住喃喃道:「千山,在你心裡,只有白妹妹是麼?她容貌美麗溫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才有德又能如花解語,難怪你愛她護她,對我不理不睬……」
「阿碧……」
猛然間聽到沈千山大叫一聲,將沉浸在前一世回憶中的寧纖碧驚醒,她回過神來,就見沈千山面色慘白,上前一步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沉聲道:「你……你怎麼會這麼想?當日她陪嫁過來,分明是你們家安排的,我對她,雖有一些感激,卻毫無男女之情,這顆心,早就給了你你不知道嗎?偏偏是你不稀罕,哪怕就算是剖出來給你看,你也不屑一顧,也是我糊塗,早知你會有這樣想法,說什麼也不該讓她進門……」
「我不是這個意思。」寧纖碧見沈千山急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心底驀然一軟,握了他的手,好半晌方輕聲道:「爺,我的意思是說,無論怎麼看,白妹妹才是宜室宜家的女孩兒……」
「我不喜歡什麼宜室宜家的女孩兒,我只喜歡你,你明知道的,只有你能讓我魂牽夢繞。與眾不同又如何?女人就該相夫教子三從四德,那是別的世俗男人的想法,不是我沈千山的想法,阿碧,我恰恰是只愛你的與眾不同。」
「如果我沒有這麼與眾不同呢?」寧纖碧直視著沈千山的眼睛,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的急促跳,以至於連呼吸都粗重起來,她看著沈千山疑惑地眼神,沉聲道:「爺,若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沒有跟三爺爺學醫,也只是和其他女孩子一樣泯然眾人,你又當如何?」
雖然不知道阿碧為什麼會這樣問,但是沈千山能夠感覺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對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甚至……這個答案可能會影響到自己和阿碧的未來。
一念及此,沈千山也不敢敷衍,他坐正了身子,慢慢想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第一次見,你站在馬車下,為你三爺爺抱不平,對我反唇相譏,阿碧,那個時候你就在我心裡刻下了一道痕跡,雖然只是淺淺的。再往後,慢慢接觸多了,這痕跡越來越深,你和你那些姐妹不一樣,你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只醉心於你的醫學製藥當中,然而這樣的你,對我簡直就像光亮對於飛蛾一樣,讓我忍不住就被你牢牢吸引了全部心神。聖旨賜婚那一刻,我不是沒想到你對我的決絕,可我就是捨不得放手,我怎麼都捨不得那個機會,如今想來,這恐怕就是飛蛾撲火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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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纖碧靜靜聽著,卻見沈千山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吞了口唾液,好半晌方正色道:「阿碧,你既這樣認真地問我,我也……我也不能敷衍瞞騙你。是的,我喜歡你,只喜歡這樣的你。若你不是今日的寧纖碧,恐怕……我未必會多看一眼,又怎可能發現你其他的美好?更談不上……刻骨銘心的情愛。但是阿碧,我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你就是你啊,從小到大都這樣美好而與眾不同的你,既然不可能泯然眾人,我又怎可能看不到你?若你不是你,恐怕這一世,我都不可能再有傾心相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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