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一瞬,
方才的平靜便蕩然無存。
裴知南一身殺意沖天,卻完完全全收斂在的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眸中,儘管如此,周遭靈氣都漸漸凝滯,隱隱也帶上了幾分凜冽。
化神大妖的萬載壽元?
一身精血?
放在萬古之前,或許並算不上什麼。
妖族壽元本就悠長,一旦步入大能境界,便有著萬載之多的壽命,那些傳說中的祥瑞一族,更是有著近乎與天同壽的偉力。
但如今妖族凋零豈止是說說而已。
冥冥當中妖族的氣運也被一刀砍得分崩離析,只余幾脈皇族在秘境當中修生養息。
那些苟活至今的化神大妖也都是『年老體衰』壽元所剩無多,壓根沒法達到這種要求。
至於那些新晉化神的妖族?
哪個不是妖族精銳,想潛入秘境將其獵殺?
難度可比攻打一處修行界聖地宗門要高得多,無異於天方夜譚。
流散在修行界的,更是棘手,難以尋覓蹤跡。
若說世間何種辦法最具可能性,無非就是她裴知南了。
念及至此,裴知南眼中的殺意陡然凝結成實質,如同利箭射向魚白薇,嘴角卻噙起笑意。
「怎麼?想拿我作藥?」
「這就是你不將此事告知李清明的緣由?」
裴知南晃眼間便是琢磨了出來。
魚白薇未做回應,反而是陷入了某種猶如默認的沉默。
做與想,是兩件截然相反的事。
半晌,她才開口。
「先前,我是曾後悔那時放你逃脫……」
那時的爭鬥,便是讓魚白薇知曉了裴知南的真實身份。
等得到了這份殘缺秘法,她自是後悔。
而且還是面對一個讓自家徒兒受盡羞辱的妖女,身為師尊的魚白薇如何不會動了殺意?
這叫她如何不會後悔?
「如今反倒是不想了?」
「就因為我女兒身上帶著李清明的血脈?」
裴知南冷笑,藉由自己的雙唇,幫魚白薇道出了心中所想。
可緊接著,卻是徹底收斂起所有笑意,顯露出無盡的鄙夷神色:「魚白薇啊,魚白薇,你若是始終抱有這個念頭不放棄,我裴知南反而還會高看你兩眼。」
「想而又不願,你魚白薇一輩子都贏不過我!」
魚白薇愈加沉默,身處溫水當中的她卻覺得自己似乎墜入深潭。
她願意為李清明傾盡所有,但怎麼也不可能讓他有一丁半點的難過。
拋去所有。
裴知南在她心目中的角色,只會是小傢伙的阿娘。
再以及李清明的,
——半個妻子。
她既為人師,再嫌惡裴知南又如何能是去這種事?
贏?
誰輸誰贏,都沒有李清明重要。
「我說了那是先前。」魚白薇再開口,直直迎上裴知南那銳利目光,「我自是回去獵殺那些為禍蒼生的大妖!」
「呵,就憑你這兩下子?」裴知南依然是譏諷拉滿,「還沒將外頭那些蠢貨找到,說不得就被人吃進了肚子去!」
生死爭鬥之間,可不是誰功法珍稀誰修為高些誰法寶多就能斷定勝負。
都到了這種境界,可沒哪個是簡單無能之輩,手段更是層出不窮,稍有不慎可能就有落敗命隕的可能。
魚白薇是懶散,不是一竅不通什麼都不懂。
「那便,」
她頓了下語氣輕柔卻是如山般堅決,「以我一命,換其一命!」
如若可以,魚白薇寧願自己是個無惡不作遭修士唾棄的大妖,這樣反而還能心安理得地化成那味藥。
「蠢貨!真就以為事件什麼事都能順著你的想法來?」裴知南如此評價,絲毫不留情面:「想的倒好,可你如何又能做到?」
「一年?」
「五年?」
「十年?」
「還是等李清明垂垂老矣?」
「給了他希望,又再將他一把推到深淵邊沿,任其風吹雨打也要留有幾分雨過天晴的期盼?」
「你魚白薇,可真是個好師尊。」
氣氛愈發低沉。
三言兩語,裴知南便將魚白薇下意識躲避的諸多可能,一下血淋淋地撕開,任其經受曝曬。
魚白薇又將自己投進了那方泥塘當中,粘稠暗沉的泥水將她的五感屏蔽,這些時日心中所有的紛雜情緒,一下又涌了上來。
她果然……
還是不配當她家徒兒的師尊……
兩女就這般各自無言良久。
「我只在九洲宮最後待七日,」
最後還是裴知南先開了口,嗤笑著說:「你若是真想做個好師尊,那便來將我殺了去坐那味藥是」
隔著水霧,魚白薇瞧不真切此時裴知南臉上究竟是何種表情,在她嚅囁嘴唇想要開口之時,裴知南已沒了蹤影。
獨留她在這片水霧中,望著蒙濛霧氣愣神。
她,
怎才能當一個好師尊呢?
……
……
「阿娘阿娘!你怎麼回來了,阿爹呢!」
「阿爹怎麼還沒回來?」
見裴知南回來,小傢伙直接撲了上來,抓著裴知南的裙擺左看右看,最後甚至還想掀起裙擺,「阿爹,阿爹,你是不是躲在阿娘裙底跟我玩捉迷藏呢?!」
裴知南任由小傢伙胡鬧著,等她玩得盡興了,才低頭問:「裴逐鹿。」
「昂?」
小傢伙仰起頭,心頭覺著奇怪,她好像從沒見道她家阿娘臉上出現過這樣的表情。
還那種淡淡的冷漠,可其中卻夾雜著些些許許的難過,還有某種她說不清楚的不舍。
「如果我與你阿爹分開,你要跟誰?」
妖如裴知南,也是問出了這類大人最愛問的問題,也是每個小孩在童年被問最多的問題。
跟誰。
這個問題對裴逐鹿來說根本不難好吧!
但卻是很難直接說出口。
她的眼睛轉了幾圈,反而問:「阿爹跟阿娘為什麼要分開?」
一句話,反將裴知南問住了。
裴知南怔了怔,隨即又是笑了出來,她與李清明何時真正地在一起過呢?
「那如若是我與他註定要有一生一死呢?你要選誰陪在你身邊。」
「生,死?」
裴逐鹿抓了抓耳朵,不清楚自家阿娘為什麼問出了這樣的話,依舊不覺得這問題有什麼難的。
生與死在她的腦中尚未有什麼明確的概念,死亡大概也就離家出走迷路,很久很久都見不到的意思。
裴知南靜靜等著自家女兒的回答,她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忽然會問這樣的一個問題,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要的答案是哪個。
可裴逐鹿依舊是沒給出回答。
「阿娘,你等一下下哦~」
話說完,她便邁著小短腿噗嗤噗呲往李清明的書房裡跑去。
短短時日,李清明的書房早就成了一個小寶庫,什么小孩子的玩意都有。
「找到啦!」
裴逐鹿在一個以她身高剛好能夠到的柜子里翻找好一陣,才從分類成好幾個抽屜中找到自己第一次出門買的那隻巧克力小兔子。
「阿娘阿娘,介個給你吃~」
心中雖然不舍,小傢伙還是將這個她藏了許久的寶貝捧到了裴知南面前。
「這是什麼?」
「姻,姻緣糖!」
小傢伙回憶著這個拗口卻記得十分牢固的名字,一張小臉認真不已,重複著她從那紫衣小女孩聽來的話語:「阿娘,這個是掌管世間所有姻緣的月,月老家後院的一顆姻緣樹的果子製成的姻緣糖,只要送給心儀的人吃下,那對方就會一輩子跟你不離不棄!一輩子喜歡你!」
「我分一半給阿爹,分一半給阿娘。」
「只要阿娘吃了這個,不管阿娘去了哪,也不管阿爹去了哪。」
「我們一定還會重逢的!」
「這輩子是這樣,」
「下輩子還是!」
「我永遠都是阿爹阿娘的小逐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