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其實也跟普通人一樣,相當矛盾。
平時行事總想著妥當而為,要瞻前顧後,也要未雨綢繆,可有些時候又是不管不顧地衝動行事,當個他最不喜歡的莽夫。
事關小傢伙,事關魚白薇,他都是這般。
如今又多了個裴知南。
來這妖族一趟,他亦沒有萬全的準備,所篤定能完全護住小傢伙的安危,也在得知要占據裴知南身體之妖乃是她生母后,成了一個笑話。
但在這之後,他反而下定了決心,要跟這位赫赫有名的末代妖皇掰一掰手腕。
她能將親身骨肉裴知南當成自己降身的器皿,如何又不能復刻操作,將同樣有著血緣關係的裴逐鹿當成給自己留的退路?
李清明沒法把她想的太過心善,也絕對沒辦法放任這樣一顆定時炸彈存在。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裴知南的所作所為或許還是最佳的解決辦法,但仍舊也是治根不治本。
可偏偏,以李清明如今的修為,卻沒法解決這一切。
直到……
他進入裴知南神魂之際,他的那顆元嬰離睜眼,只差著最後一絲。
一種淡淡明悟也湧上了他的心間,那玉蓮所凝結的果實,並不單單只是助元嬰破神,而是包含提純血脈,使其返祖的驚天功效。
每一朵玉蓮都是妖族傾盡珍寶凝聚而成,蘊含著絲絲縷縷的各式妖族氣息,是最為純粹的結晶,經由萬妖木樹的催化後,則是成了真正的秘寶……
在此期間,身上蘊含著裴知南菁純血脈的李清明,也是醒悟了裴知南身上另一種血脈的特有天賦:【夢覺】。
亦是桃花婆婆未言明的她那一族獨有天賦。
時機恰到好處到讓李清明都覺得心驚,他總覺得此時局面都是在這位婆婆的預料之內,不然她那般愛惜這對母女,為何從始至終都說了那幾句叮囑?
莫非真的是提前預想到自己能夠恰恰好覺醒此血脈天賦?
可李清明無力,也無法在裴知南的神魂世界內運使,於是只能以李代桃僵,生生將自己方才破嬰化神的元嬰贈予裴知南。
此番神魂天地,只有裴知南才是真正的主人。
只有她,才能再將自己重新送回那段記憶中,去嘗試一些改變。
如果沒有立下那個盟約,那這妖皇非衣便無法占據上風,他們也能擺脫這般無法抵禦的困境。
這是唯一破局的辦法。
隨著周遭神魂世界景物飛快地破碎消失後退,李清明也漸漸消失在了這方天地中。
便成為了裴知南曾經所經歷的過往的一個角色。
此等血脈天賦只能施加於旁人身上,使其歷經一場以一段真實發生的過去編織的夢境,從而進行一定程度上的修正。
大夢方覺,可誰說夢中之人,夢中之事,是為虛幻?
裴知南此刻同樣是處於這種迷惘當中。
周圍的景象對她來說熟悉無比,連同這些乞兒的嘴臉她都再熟悉不過了,只因為這種事她早已不是第一次經歷。
可面前的這個男人,卻讓她覺得陌生又親近。
內心甚至隱隱有種衝動——想去牽住這個男人的手,又或者坐上他的肩頭。
以及……
想要大聲怒罵斥責,最好是狠狠揍上一通。
真是奇怪。
等自己被他拉起,裴知南反而是像一頭小獸一樣後退了好幾步。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心善,她與他未曾謀面,自然是要保持十分的警惕。
但……
她也不該放過這樣的一頭肥羊。
「大人,您,您可需要嚮導?」
裴知南揚起自己那張滿是泥濘的面龐,儘量做出一副警惕但卻又無害,想要討的一些好處的貪財模樣。
男人掏出了一塊乾糧,「帶我往城裡逛一圈,然後尋一處住處。」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裴知南揚起笑容,鞠躬感謝。
瘸著腿帶著他走過了幾條面前還算的上熱鬧的街。
其實以她的體質,這些傷都沒有重到哪裡去,只是平時的她需要那些傷痕來偽裝自己,這時同樣是需要以著這樣的姿態來保護自己,要是能在博得對方更多同情心,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大人,這處酒樓的酒最烈。」
裴知南熟練地說著,她這句話有著九分真實。
這處酒樓的掌柜是見人下菜,但暗地裡也幹著黑點的勾當,死在這的外鄉人可在少數。
但不知怎的……
裴知南猶豫了下,又添了一句:「但要是外鄉人來,那掌柜必定是會往酒里摻水,你衣服穿著越爛酒味越淡。不過聽說時常有客人進去後就出不來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反正就這樣說出口了。
許是擔心這個蠢笨的人族修士真就這樣沒了吧。
一路往前。
她也是盡心盡力地介紹著,等到一處連風雪都掩不住胭脂粉的閣樓前,她明明只想說一句:「這處的姑娘桃兒最大。」
這裡頭的姑娘們雖然幹著下賤的勾當,卻是城中少有的心善。
偶爾也會接濟城中的乞兒,又或者指使他們做些事,好換些吃食,衣物等等。
自己要是替她們招攬一些恩客,說不定還能被施捨一件舊棉襖。
但,裴知南心中卻莫名反感。
他若是敢去……
那他也沒再有活著的必要。
她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可力氣也大,時不時就有恩客被坐死。」
正經人,誰去青樓?
他要是敢去,直接把幾條腿統統打斷!
嗯?
為什麼是幾條腿,而不是兩條腿?
對於自己這個的古怪念頭,裴知南也是困惑不已,但也沒去多想。
活著的
再之後,她則是刻意帶著這個男人去了幾個有乞兒聚集的區域。
一來呢,是想讓這些欺負過自己的乞兒吃點虧。
二來呢,也是看看這男人的實力如何。
如果可以,或許還能讓自己過上一段時日的好日子。
但最好的辦法,還是將這個蠢笨的人族修士的小命弄丟,自己再撿了他身上的衣物儲物器。
所以,她態度也愈髮帶著討好,一路帶著他看了好幾個庭院。
直到最後一處庭院,裴知南才見到這男人點了點頭。
「您要中意,就進去瞧瞧,我幫你帶牙行的人過來……」
她說著,一邊推開了大門。
待他進去後,直接關上了門!
果然是蠢笨的人族修士!
裴知南皺著眉,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多少欣喜,但還是開口威脅。
可明明能等他死了之後再去摸屍的裴知南,今日又又又多費口舌,想著如果這人族修士識趣些,那她就饒他一命好了。
「人族修士,真是蠢笨如豬!」
「聽著,把你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我交出來!」
「這座屋裡的雪鬼可是元嬰修士所化,你識相還能撿回一條性命……」
「若是……」
「若是什麼?」
但她話還沒說完,就見到男人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甚至還喊出了自己的姓名!
「問你話呢,」
「裴知南。」
只是一瞬間,裴知南只覺得渾身發寒。
果然!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這個男人就是奔著她來的!
「你,你是誰!」
裴知南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但心中的慌張卻越來越重。
她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如何逃脫,從這個陌生又是為了她而來的男人手中逃脫。
她需要給自己創造逃跑的機會。
手握匕首,她往前一刺。
直接朝他的的心窩刺去!
但這只是她的虛晃一槍,借著這股力,不再裝瘸,直接狂奔而逃。
可令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個男人像是母貓用嘴巴叼幼崽一樣的姿勢,直接把自己提了起來。
「你為何要做這些事?」
「呸!」
裴知南吐了一口唾沫,只覺自己定然是離死不遠,膽子便也大了起來:「你為何要問這種蠢問題?蠢貨。」
可奇怪的是,面對自己的唾罵,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一點也不生氣。
眼底甚至還有點……
懷念?
對!就是那種似是許久未見的懷念,接著甚至關心起自己來了:「你身上的那些傷哪來的?」
裴知南只覺得這是對方在動手之前的伎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脾氣,反問:「你身上的豬腦子怎麼長的?」
她想活著,可也不是怎麼怕死。
但卻想要死得痛快。
可男人接下來的反應又是大大出乎她的預料,被這樣羞辱非但不生氣,甚至還問:「還疼嗎?」
裴知南越加困惑,目光也愈發冷淡。
認定了這蠢笨的人族修士,定然是要在殺死她之前狠狠羞辱玩弄她一番。
等對方取出一些療傷丹藥,她更是一口吞了下去。
「不怕我在丹藥上動什麼手腳?」
「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了,吃與不吃能由我不……」
話未說完,她竟發現自己身上的傷痕竟然全都在緩慢恢復……這個男人,到底在打著什麼算盤!
明明是該高興的事,卻讓裴知南越來越警惕。
對方表達的善意越多,她越是害怕,恨不得再自己身上插上滿滿利刺,好讓這個男人不能動自己分毫。
「去買些吃食回來,再買一壺酒。」
接過男人丟來的靈石,她原地觀察了這個陌生男人許久,才出了門。
心中思量著這個男人到底做著什麼打算?
難不成是想要將自己養的白白胖胖的,然後當做玩物?
等玩膩了,再賣到青樓?
裴知南光是一想,就渾噩顫慄,她知道自己無法逃離這個男人的掌心。
但她,卻想以著自己方式,再去搏一搏。
於是,她走遍了大半個荒城,一邊避開了那些猶如豺狼的乞兒,一邊去城北最美味的酒樓買了最貴的吃食,去城南最好的酒鋪買了最好的酒。
然後,下了最烈的毒。
甚至還一樣一樣為他溫了菜,熱了酒。
「你不坐下來吃點?」
當見到這個人族修士還招呼自己的時候,裴知南更是覺得自己做得對。
這分明是想要拿自己試毒!
「不用。」
而又當見到男人沒有強迫自己試毒,真拿起筷子正欲夾菜的時候,裴知南忽然又後悔。
身體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撲,將所有的碗碟都得掃到了地上。
這般情況,對方竟然還一點生氣的表情沒有,反倒是問:「怎麼了?」
「你……」裴知南退後了幾步,將所有情緒壓下,冷著臉說:「你就不怕我下毒?」
「這不是怕不怕的事,」男人搖搖頭,輕笑著:「你肯定是會下毒的……」
屋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裴知南抬眸,始終摸不清這個男人在謀劃什麼。
「那你還吃?」
「這你不是制止了我嗎?」男人眼神似乎變得溫柔了許多,「而且……你也該是有提前準備好了解藥?」
裴知南沒回答,但也以沉默替代了回答了。
緊接著,男人又說給她換了套新被褥,還準備了個暖爐。
去找到隔壁屋子,裴知南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將每個角落檢查得仔仔細細。
再設下陷阱。
等握著匕首睡醒的第一件事,也是再將屋子檢查了一遍。
更是在男人的誘惑下,居然放下了戒備,吃了他準備的飯菜。
反正都是死,那她不如索性吃個痛快。
可一連吃了好幾天的。
早餐,午餐,晚餐,夜宵頓頓沒落,她非但沒有中毒的跡象,反而有些胖了。
對方始終沒有表露出什麼圖謀不軌的意圖。
反倒是……
真心地對她好。
於是乎,每天夜晚,她都要握著匕首在那提醒自己。
可惡啊!
裴知南!
你怎能如此蠢笨!
明日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再上他的當了!
世間可沒有誰是值得你去相信的!
可沒沒到了第二天,她又是會忘記昨夜的自省。
這個男人,給她買好吃的,買好看的衣物,還買了一雙暖又柔軟的棉鞋。
甚至舒服到她穿在腳上,都有些不會走路了。
「喂,你到底是誰?」
裴知南忍無可忍,終於是問出了這埋藏已久的一句。
男人笑笑,說:
「我不叫喂,也不叫楚雨蕁。」
「我叫,李清明。」
「李清明?這名字可真是難聽,」
裴知南重複一遍,忽然擰著眉頭問:「那你是我阿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