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浮雲觀竹林里就已劍光爍爍,鋥鋥有聲。
一名年輕道士手持雙劍,左手劍青,右手劍白。
他雙劍齊出,青白二道劍氣激射,斬倒竹枝一片。
青白雙截劍本無鞘,他從觀里找了副竹鞘,用以封劍,便於練習。
抱劍術是劍修入門劍訣,但並非要如字面意義般一直抱劍,而是寓意「抱劍如嬰」,持謹恆一。
這門古典劍術就一招,名諦。
諦有兩個動作,凝為出劍,足為收劍。
出劍為凝,就是告誡修士,需凝神貫注,劍出無回頭。
足也並非代表劍停,而是立足於劍,為凝的下一起勢。
嚴長老口述說,古時劍修,通常都會在抱劍術中加入警謁,以提醒敵我,劍乃兇器,出劍必見血。
吳奇收劍入懷,抱劍而峙。
他全神貫注,口中喝道:「注意來!」
青白雙截劍同時出鞘。
嘶!
手中劍將兩丈前的大石一切為四,四瓣石頭緩緩滑落,軲轆翻轉。
「注意來」是一句常用警謁,吳奇沿用。
他喊出這句,頓感渾身精氣神出奇集中,劍出就已隱隱感知劍光範圍,殺傷如何。
築基修士施展抱劍術,劍光也就一丈,但吳奇有法寶青白雙截劍加持,攻擊範圍擴大了一倍不止。
法寶為承載天地靈氣的容器,對靈氣的利用和親和性上遠超法器,同樣靈氣催動,卻是天差地別。
吳奇決定再試試單劍。
他雙腿微微彎曲,懷抱青吟,凝神前方。
「注意來!」
聲音喝出同時,吳奇鞘里劍出手。
嘶!
仿佛紙張被切開的聲音。
碧綠劍芒削掉兩丈外一片竹子,竹枝緩緩倒地,露出下面水平整齊的竹杆。
引劍回鞘,切換為足。
吳奇目光看向東北方。
「師弟,師弟是我!」
陳皋小心走出來:「是我,是我,不是敵人。」
吳奇收起諦勢。
陳皋感覺到那股尖銳刺痛感消失,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師弟你這威力也太強,比起兩個師兄之前施展要可怕得多……」
他不是沒有見過抱劍術,只是吳奇出劍那一瞬,陳皋哪怕站在遠處,也覺得皮膚仿佛被刀刃擦過,下意識遠離。
「因為青白雙截劍的緣故。」
吳奇隨口道。
陳皋一臉羨慕:「法寶的確厲害。」
他轉而道:「師弟,兩位師兄,趙師兄和戴師兄都回來了!」
「不過他們這時候正在挨訓。」
吳奇將劍系回腰間:「去看看。」
兩人一路走到浮雲閣外。
閣樓大門並未閉合,裡面傳來嚴長老的怒吼。
「還有沒有規矩了!」
「你們兩個,從小就在觀里,以前也是老實孩子,現在怎麼一個個心野了!」
「趙晟,你是師兄,你先說!你專攻悟道,怎麼?嫌觀里條件差,待不下去了?」
裡頭傳來一個略顯沉悶的聲音:「長老,我們錯了。」
「戴奕!還有你,你是專修種植和煉丹的!煉丹講究心態平和,不懼失敗,你的心態哪去了!」
另一個溫和聲音道:「長老,我們知錯了。」
「錯了?你們怕是心裡都沒這麼想,覺得自己是英雄,解決了觀里的丹藥負擔,還可以去等試入山揚眉吐氣!」
嚴長老苦口婆心說:「我經常講,出門在外,靠朋友。你們有朋友嗎?你們沒有啊。」
兩人沉默。
又訓了好一陣子。
嚴長老才叮囑說:「此事我知道你們也有苦衷,但此後不可再有,哪怕是要等試入山,也需要告知觀里,我也好去給你們打聽消息。什麼都不懂去等試入山,不是鬧笑話麼!」
兩人齊聲道:「是,長老。」
「出去!看著你們倆我就煩。」
……
門裡走出兩個道士。
吳奇和陳皋假裝路過。
陳皋恍然:「好巧啊,兩位師兄回來了啊?」
趙晟是個面目有幾分魯鈍的男子,他今年三十五歲,從小進入浮雲觀就一直深居簡出,大多時間都在山上悟道,有時也被誤認為山間野人。
戴奕生得手長腳長,斯斯文文,斜跨一個從不離身的包袱。他看到什麼奇異花草都會採摘一些,移植到觀內菜園子裡。
但面對人時,戴奕又會保持至少一臂距離,這也是他一怪癖。
「你們都聽到了。」戴奕笑眯眯道:「反正我與趙師兄也正忐忑呢,等試入山,說不定就是斷手斷腳地回來,現在沒法子了,又只能賴在觀里。」
他為人親和,只是忙碌於花草之道,倒是沒什麼時間與眾師兄弟多親近。
趙晟則是盯著吳奇:「小師弟,你築基了麼?」
吳奇心說厲害,到底是專修悟道的,感知極強。
「回師兄,我機緣巧合,才築基成功。」
趙晟擠出一個笑:「好!」
這對不善言辭的他來說,已是很好的誇讚。
戴奕則是驚訝:「看來我們閉關這兩年,小師弟是得了機緣,陳皋你呢?」
陳皋笑容僵住:「師兄……你是知道我的,我得賺錢啊,不賺錢宗門怎麼支撐呢?」
戴奕笑容斂去,嘆了口氣:「辛苦你們了,是師兄無能,不能支起宗門,還要你們浪費修行時間去維繫生計。」
吳奇這才說道:「兩位師兄,如今宗門已是鬼市巡監,每年有一筆固定收入,狀況會好不少。」
浮雲閣里傳來嚴長老的聲音:「吳奇,陳皋,進來!」
兩人只得先進去報導。
嚴長老此時一臉輕鬆,倒是看不出前一刻還在大發雷霆。
他用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你們兩個去一趟監幽衛,新的益州司司都尉已經到了。」
吳奇好奇:「長老認識司都尉?」
「我怎麼認識?」
嚴長老翻了個白眼:「只是剛才有一隻信鴿送來傳信,上面是監幽衛通牒,讓你們卯時兩刻準時到監幽衛衙門報導。鬼市巡監也屬監幽衛,你們過去讓新上司掌掌眼也正常。」
陳皋詫然:「可這也太急了……現才卯時,我們還未吃早飯。」
「叫你去就去,廢什麼話。」
嚴長老告誡說:「鬼市巡監對浮雲觀的重要毋庸置疑,你們小心對待,不要捅了婁子,去吧。」
……
吳奇和陳皋只得迅速下山,一路趕赴蜀縣,抵達監幽衛衙門時正好卯時一刻。
衙門裡各路胥吏都步伐匆快,看起來一片繁忙,許叔靜抱了摞文書,在桌上歸納別類。
聽吳奇兩人招呼,許叔靜抬起頭:「吳道長,還好你們來得快。」
「若是再遲一刻,司都尉大人就要出城巡山了。」
吳奇心裡一動,這新來的司都尉真是雷厲風行,才來就提速。難怪整個監幽衛衙門陡然一變,每個人都得用跑。
他低聲道:「許參軍,能否透露一下,新的司都尉大人是什麼來頭?」
許叔靜稍微放下手裡活兒:「確實不好透露……不過新的司都尉大人,的確極有能耐,已著手監幽衛益州司改制。」
外面響起一個大嗓門:「鬼市巡監可在?」
陳皋趕緊說:「在,在。」
那聲音道:「入北門。」
吳奇和陳皋進了北門,裡面三位皂衣小吏,各坐於一張桌前。小吏皂衣前後均印白字,從左到右分別「妖鬼陳情」、「魔修事跡」、「幽冥輿誦」。
另有一名女子也在裡面。她著朱領黑衣,面容素雅,眉心有一枚寶鈿,正在翻閱卷宗。
「來了?」女子頭也不回道。
吳奇拱手說:「鬼市巡監宗門,浮雲觀陳皋、吳奇,見過司都尉大人。」
他心裡奇怪,大唐有女官,但大都屬文官,也不知這位是什麼來歷。
「證詞上說,在鬼市冥地里,你看到,疑似是我的龍族斬了大幽。」
女人輕描淡寫道。
吳奇頓時頭皮發麻。
眼前這位,竟然是戢水龍女本尊!
戢水龍女變成了監幽衛益州司的司都尉?這是什麼操作,從來沒聽過有這種跨界任命的說法……
吳奇種種念頭從腦里閃過,嘴上緩緩道:「貧道當時的確見到一赤龍龍女。」
「不必在意,那不重要。」
戢水龍女瞥了一眼吳奇:「我來成都府做三件事,一重塑監幽衛秩序,二復興鬼市,三肅清成都府境內幽鬼。過去不歸我管,我只看現在。」
「明白?」
吳奇表示:「明白。」
「很好。」
龍女點點頭:「鬼市立兩個規矩,一禁鬥法,二禁強買強賣。能做到麼?」
「能。」
「那就沒有浮雲觀的事了。吳奇你留下。」
陳皋對吳奇使了個眼色,告辭離去。
戢水龍女手指繼續翻找卷宗,嘴上說:「監幽衛新設編外舍人,不入朝廷拜官,不影響舍人修行。每年五枚法錢保底,每完成一個任務報酬另算,待遇等同過去專職舍人,享有法錢兌換朝廷管制丹藥、術法、法寶的權利。」
「有無興趣?」
吳奇本想大聲拒絕,但她給的實在太多了。
「司都尉大人,不知這期限是?」
龍女放下手裡卷宗,對身後三位小吏道:「三天內,將益州司所有檔案分門別類。三天做不好,你們不用再來。」
三個小吏趕緊說:「是,大人!一定完成!」
他們一路小跑去幹活。
戢水龍女這才答話:「兩年,與我任期一樣。」
吳奇鬆了口氣:「貧道願意。」
「編外舍人的聘書早已擬好,稍後你去許叔靜那籤押。」
戢水龍女仿佛在思考什麼問題:「你有任何問題都找許叔靜,阿錦。」
一名綠衣少女從門後快步出來:「是,大人。」
「隨我出門,看看周圍還有哪些人物。」
她話還未落,人已跨門而出,綠衣少女一路快跑才勉強跟上。
吳奇看著戢水龍女遠去的背影,心裡暗忖。
別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是自己就是一團火,看架勢是要將益州司燒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