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陶鎮屬嘉州龍游縣,以燒制陶瓷聞名。本地窯爐有七十四座,星羅密布於鎮子上,猶如座座巨型蟻巢。
爐窯冒出的爐火在空中飄著,倒影水上,猶如朵朵荷花,故而這裡又稱荷花池。
荷花池除去盛產陶瓷,還以鎮上小市出名。鎮市陶瓷便宜,引來了不少行腳商和小販,他們在此處買了陶瓷器,再去各府縣出售,以賺取差價。
經年累月,荷花池鎮市又逐漸囊聚麻布、蠟燭、草紙等便於存放的乾貨,同樣以低價出售,靠量大取勝。
這裡漸漸成了成都府最重要的本地貨源地之一,導致外地人只知荷花池,而不知禮陶鎮。
初抵荷花池,吳奇好奇地左右張望。
禮陶鎮與他此前去過的州縣都迥然不同,這是一個罕有的不以農耕為主的鎮落。
手工業與貿易已融入本地人的生活,街道修補得非常平整寬闊,驢車來來去去,匆忙而熟練。車上用麻布蓋住,跑起來會掀起一兩個角,露出裡面馱運的陶瓷、麻布、竹紙等貨物。
車夫趕著驢車分別到各自的院子,放下所馱之物,然後再裝上新的商貨,匆匆趕赴下一個地點。
一個個巨大而方方正正的院子,互相接壤,組成了禮陶鎮。
大多院子裡都有一座爐窯,爐窯外都置一木案,案上鋪紅布,擺上果盤、點心、肉,還有四碗米酒。
案中央還有一盞香爐,上插三炷高香,整個鎮上都飄著香燭特有的甜膩味。
「師弟,這是禮陶鎮習俗。」
陳皋早就做過實地調查,相當熟稔地介紹說:「本地傳統,逢農曆的初一、十五敬神。案上需擺三樣水果、三樣點心、四個大肉、四碗陳釀老白乾,以『求三拜四』祭祀窯神,供奉菩薩。」
「不過因食屍鬼作祟,他們如今提前擺出供席,求窯神庇佑。」
陳皋湊近吳奇,低聲道:「諸多神祇早已失靈多年,根本感應不到……倒不如將這筆火耗添在酬銀中,反正最終還是師弟你出手除鬼。」
此時,一個長髯老者大步走來,對他們拱手:「陳道長,還有這位,想必就是威名赫赫的吳道長了。老朽為本鎮裡正,彭山南。」
「見過彭里正。」吳奇也拱手行禮。
他瞥了一眼旁邊陳皋:我什麼時候變成威名赫赫的吳道長了?
陳皋眼觀鼻鼻觀心,神色淡然:「貧道一直沉心於悟道,師弟走的修道一脈,卻是最適合處理這裡鬼患。」
老里正道:「不瞞道長,道長離去後,老朽也曾托人打聽過。一聽才知曉,吳道長勸鬼得朝廷親筆嘉獎,右相大人讓點名諸州學習,真是道者仁心……只是沒想吳道長如此年輕。」
彭山南深深作了一揖:「老朽年腦昏花,竟然懷疑道長,實在是不該,還請道長不要介懷。」
「無妨,貧道只是來驅拿食屍鬼,其他不必在意。」
吳奇此前只是專注於協作許叔靜,沒想不經意間,在外界有了一些名聲。
李鈐、武充兩鬼組建的「誤喪鬼」,得朝廷認可與褒獎。右相兼監幽衛中郎將杜如晦更是親筆表彰,點出吳奇的名字,這在百姓心中分量就很重了。
「道長,且隨老朽來。」
彭山南帶他們走過半條街,到了一戶人家的院子外。
老人敲了敲半掩的大門:「瓷生。」
裡面一個男子匆匆出來:「里正,您來了?」
他身著粗糲喪服,衣邊參差不齊,人也蓬頭垢面,垂頭喪氣。
吳奇認出,這喪服是喪五服中的斬衰。
斬衰為粗生麻所制,不縫邊,猶如刀斧劈斬,因此得名。
身著斬衰需服喪三年,用於臣、子、妻、妾為君、父、夫服喪,也是服喪期最久的五服。此前王猛身死,其妻林氏也是身著斬衰服喪。
「他叫彭瓷生,瓷生之父彭清白三日前死於惡疾,入殮時突然來了五個人,他們披髮蒙面,過來就哭。」
「哭了一陣,他們撲上棺就咬,可憐清白被啃得鮮血淋漓,見者心驚。此時周圍人才知道,是食屍鬼。」
「鎮上有三家人舉行喪葬,食屍鬼都將死者啃得只剩下白骨,揚長而去,親者恨,卻又打不過它們,實在可惡。」
彭山南臉上皺紋都折了起來:「還請道長將這一夥惡徒驅逐。」
吳奇看了一眼裡面,發現有兩個人在裡面來回走動。
這兩人一高一矮,高的二十幾歲,矮的十五六歲,都腰纏繩索,系腰牌,手持鐵尺,這是官府捕快的行頭。
吳奇不由問道:「里正,官府不是派人來了麼?」
「官府也只管人事,鬼事得轉交監幽衛,他們也只能過來看現場,記錄一二,卻是無可奈何。」
老人嘆了口氣:「近來聽聞成都府妖鬼作祟頻繁,監幽衛也無暇抽身,不知何時能派人來追緝惡鬼。」
裡面兩個捕快前後走了出來。
見吳奇和陳皋,其中高個捕快道:「彭里正,看來是請了修士襄助,我們兄弟還有公務,就此告辭。」
里正趕緊說:「天熱暑重,兩位差爺不如稍作休息,喝一碗井鎮酸梅湯,老朽做東,用過晚膳再走。」
兩差役對視一眼。
「實在不是給里正面子,只是隔壁齊鎮也有妖鬼鬥毆,我們雖不是監幽衛,也得過去查看,好回稟縣令大人。」
里正看了一眼彭瓷生,他只是囁囁不敢言,這讓老人又有幾分無奈。
「程捕頭,如今禮陶鎮接連被鬼物襲擊,兩位只要在,鎮上人就多少心安,老朽求待天色稍暗,兩位再走。」
高個程捕頭很是為難。
他身後的矮個捕快忍不住揮舞手裡鐵尺,怒道:「呔!敬你是里正,還真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再擾亂公幹,我抓你回去!」
「石頭,脾氣又犯了?」
程捕頭冷冷看了他一眼,那名為石頭的捕快這才悶聲不言。
「兩位差爺。」
吳奇這時開口:「可否聽貧道一言。」
「道長請講。」程捕頭抱拳,很是客氣。
「里正可知,那五名食屍鬼在何處?」
彭山南憂心道:「就在鎮東的舊址墳地,這群鬼物在那裡掘屍食腐,已在那邊舉辦鬼宴多日,極為可怖。」
吳奇點點頭:「如此就簡單了。」
他看向程捕頭:「稍後,貧道與師兄也要去齊鎮一趟,恰好可與兩位差爺同路。」
程捕頭表示:「如此甚好。」
「不過還請兩位差爺在此等貧道兩刻鐘,兩刻鐘後,貧道處理了食屍鬼,就來與兩位匯合。師兄也在此稍等罷。」
陳皋點頭:「等你。」
說罷,吳奇貼上甲馬符,快步消失在東面遠處。
少年石頭忍不住對陳皋說:「東面說不定不止五頭食屍鬼,他腦子被曬壞了,這是在找死……你是師兄,還不快叫住他?」
程捕頭默不作聲,仿佛在想心事。
陳皋只是微微一笑:「幾位稍安勿躁。勞煩里正,替師弟準備一碗井鎮酸梅湯,讓他稍後消消暑。」
彭山南這才反應過來:「老朽這就去準備。」
「浮雲觀,吳奇道長!」
程捕頭猛地抬起頭:「是吳道長。」
捕快石頭也臉上一僵,小聲說:「大哥,就是差點在蜀縣砍了青城山姬湛那位?」
「不會錯。」
程捕頭喃喃自語:「難怪,難怪,吳道長出馬……此等小鬼不過是插標賣首……」
他大手一拍石頭後背,哈哈大笑:「石頭,運氣不錯,今天看來能活著回去交差了!」
程捕頭又一個激靈,趕緊對陳皋抱拳:「程某和石頭都是沒什麼見識的粗人,還請道長見諒。」
石頭也抱拳說:「石頭見識少,竟然不識高人,請高人勿怪。」
陳皋做了個噓的手勢:「今日事,請勿聲張。」
「懂的。」程捕頭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