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內,吳奇盤於坐塌上。
他呼吸變得緩慢而均勻,雙肩隨呼吸而有節律地上下浮動,屋內空氣變得遲滯而凝斂,仿佛慢慢在固住。
趴在主桌上的玄貓擺動尾巴,好奇看著鍊氣的道士。
他已維持如此模樣,從昨夜丑時到如今巳時。
玄貓張嘴打了個哈欠,趴在前爪上正要休息。
吳奇忽然睜開眼。
終於突破關鍵一步。
人體十二經脈全部被打通,從此靈氣不斷滋養全身,流轉於經脈之間。
鍊氣期修士,踏入初期的標誌是開闢毛孔,能吸納外界靈氣。
步入中期的特徵,是以靈氣沖開所有阻塞經脈,進一步溫養五臟六腑。
鍊氣後期只有一個標準,開闢丹田。
若是能將丹田凝聚,化虛為實,就是築基初期了。
鍊氣期只是一個最基本的入門,有天賦者一兩年內踏足築基,也不算少見。
對吳奇來說,這卻是極難一步。
他自出生,就因母親傷勢而先天缺失,經脈堵塞嚴重,陽魂較常人孱弱,即「截脈封魂」之體。經脈堵塞嚴重,導致第一步很難邁出。
吳奇並不怨天尤人。
母親呂懋冰強忍大幽帶來的痛苦折磨,生下兒子,給他取了單字一個奇。就是希望他能化腐朽為神奇,是母親對孩子最美好的祝福。
吳道繼很少談及兒子吳正言和兒媳呂懋冰,名字由來吳奇還是從嚴長老處得知。
人無法決定自己出生,但能選擇自己怎樣去修行處世。
吳奇下榻,摸了摸玄貓腦袋:「還沒給你取名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就叫有道吧。」
「你我有緣,但行一段。」
玄貓有道喵了一聲,仿佛聽懂了,又像是胡亂地敷衍。
推開門,吳奇就看見面前站了一個人,對方抬起手,一副作勢敲門的模樣。
「道長,你醒啦?」
許叔靜仿佛鬆了口氣,手這才放下來:「張某剛才去拜訪嚴長老,嚴長老說你還在茅屋內,似是在練氣打坐。」
吳奇點點頭:「張大人請進。」
一進來,許叔靜就注意到玄貓有道:「這貓倒是老實乖巧,不像其他貓兒到處跑來跑去,上躥下跳的。」
稍作客套後,許叔靜坐下說:「此次來,是為了找道長籤押,事關昭烈帝陵、屍傀、貓鬼案,本案已由司都尉朱忻城大人親自督辦,因此一切流程都需從快從嚴。」
監幽衛機構龐大,故內部程序也較為繁瑣。
人證供詞都需要當事人反覆籤押確認,辦案者如許叔靜也得在許多文書上籤押,包括調動人員車馬、出具文書、申領公牒等,上次吳奇在監幽衛已見識到了一二。
如今益州司一把手司都尉朱忻城下場,那這些流程規矩就可免都免。
吳奇讀了一遍供詞。
許叔靜寫得很講究,只說道長吳奇與武僧釋然一起對抗屍傀,雙方負傷,屍傀離去。其中鬥法細節都是春秋筆法,看似描述不少,實則沒一個關鍵詞。
不論赤目童子、佛兵拳甲還是文寶,他一概沒提。
吳奇不由感嘆,這就叫專業。
他確認無誤籤押。
許叔靜將供詞紙張輕輕抖了抖,讓墨跡能更快乾涸。
「兩位舍人一路追蹤,還是斷了線索,甚是可惜,想來是幕後那煉製屍傀者出手了。」
他捲起竹紙,將其納入竹筒里封好,這才放回隨身包裹中。
「不過屍傀既已被發現,官府各司曹都已打起警惕,不論背後主謀打的什麼主意,都絕不會得手。」
「倒是道長,還需小心。」
許叔靜一臉正色:「根據兩位舍人,鶴道人和胡小刀所說,屍傀背後煉製者修為不俗。能準確破開惠陵的隱匿法陣,取昭烈帝屍骸煉屍,不論是魔修還是妖鬼,都是兼具頭腦與實力者。」
「此人布局謀劃良久,卻被我們機緣巧合破了局,必定不會善罷甘休。相較而言,釋然法師和道長有面臨被報復的危險。」
「不如道長暫且下山,在監幽衛衙門住一段時間,待那幕後黑手落網再回來不遲。」
吳奇看向許叔靜:「許大人,貧道若是下山,對方亦能報復浮雲觀,到時又如何?」
許叔靜一時語塞。
他到底是公門中人,背靠朝廷,根本不擔心團體層面的問題。若是有不開眼的對大唐官府挑釁,朝廷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國朝鐵拳。
「修行一途,本就是險難重重,若對方真來浮雲觀,倒是一樁好事。」
「貧道許久未見御劍閣的飛劍了,甚是想念。」
許叔靜聽得一愣。
他發現自己忘卻了一件事。
浮雲觀前身御劍閣,那是人皆如劍的勇猛修士之地,哪怕劍子吳正言已死,改閣為觀,過去一口氣尚存。
監幽衛內部密錄中寫得清楚,御劍閣最利的那一把劍,並非吳正言,而是其父「青白雙截」吳道繼。
吳奇話鋒一轉,又笑道:「許大人是關心則亂,那幕後主使頭腦清醒,不做無謂之事。」
「比起追殺貧道與釋然法師,還是繼續煉製屍傀,調整方略,以再圖他法為重。」
他心裡其實有幾分不確定。
若僅僅是意外被撞破惠陵藏屍傀,自然犯不上惱羞成怒。
可現在問題在於,屍傀被自己給順走了。
不知道那位會不會氣不過……
吳奇將自己代入對方,血壓已經上來了。
「貧道猜測,那屍傀似也和鴉鬼有關。」
「為何?」
吳奇給許叔靜倒了一杯清水,這才說道:「鄧小乙的影子,也就是鄧小影被鴉鬼蠱惑後控制,淪為數百厲鬼加身的魔器。她不甘被制,也憤怒於鄧小乙受創,因此寧可自爆,也不屈服。」
「以此為節點,此時,青城山道傳弟子孟長歌在鬼市中鴉鬼埋伏,失蹤至今。」
「鴉鬼至此突然銷聲匿跡。」
「然後因張碧雲事跡,玄貓撞破惠陵屍傀。」
「那屍傀本身受損嚴重,若是全盛時期,貧道與釋然法師根本撐不了那麼久。」
「原因在於屍傀魂索受創……為何?最大可能,就是因鄧小影,那四百厲鬼所成魂索毀滅導致反噬。」
許叔靜一陣子沒有說話。
他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端起陶杯默默喝了半杯水。
「道長所言,幾乎一字不差。」
許叔靜聲音低沉:「兩位舍人調查之後,也是如此說。」
益州司舍人鶴道人、胡小刀,勘查惠陵發現了《陰剎鎖魂練魄經》施術的痕跡,屍傀正是以九幽山秘法煉製而成。
此外他們還查到了幽鬼痕跡,內陵里有冥地雛形痕跡,兩人踏入其中險些吃虧。
「幸虧道長提醒,當時若我與釋然法師追屍傀進入內陵,怕是生死難料了。」
許叔靜抬起頭,面色沉重:「鶴道人擅長符法,特地開壇做法,接連引符策籙於此前魂車木馬、王猛惡魄與峒溪苗書、香爐妖本體、鄧小影餘燼……確認幽鬼之氣系源自一體。」
吳奇突然臉色靦腆起來,有幾分拘謹地問:「這次破了屍傀之局,又找出了惠陵,不知是否有官府獎銀?」
「……眼下沒有。」
許叔靜撓了撓頭:「待破了此案,成都府必定會撥款一筆,目前我都在墊錢,之後才能報銷。下次一定……」
吳奇心中嘆氣。
這官府經費就是難拿。
他看向趴在桌上的玄貓。
有道啊有道,暫時賺錢重擔得靠你了。
玄貓舔了舔爪子,表示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