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奇回到浮雲觀時,許叔靜已等候良久。
「道長又去東廟了麼?」
許叔靜將一小木匣放於桌上,輕輕推來:「新采的峨眉雪茗,道長嘗嘗鮮。」
「這等貴重之禮,貧道實在受之有愧。」
話雖如此,吳奇手上還是很自然地接過。
許叔靜見他收下,臉色也輕鬆幾分。
伸手不打送禮人,吳奇不排斥與許叔靜多多走動。
峨眉雪茗為益州名茶,在劍南道僅次於作為貢茶的蒙頂茶,頗受本地達官貴人青睞。
蜀縣茶市,茶分三類:散茶、餅茶、錦茶。
散茶即壓制餅茶時產生的邊邊角角,又俗稱粗茶,因其品質通常較差,碎末多,口感粗糲。
這茶勝在便宜,普通百姓也買得起。散茶論斤賣,一斤價格在三十錢上下。
餅茶品質優於散茶,茶湯也較清冽,口感甘醇,大多人逢年過節、親友來訪時會買一些。
餅茶按片賣,一片茶餅大抵為半斤。
根據品質等級,一片茶餅價格從六十五錢到二百五十錢不等,換算為斤,最低也要一百三十錢一斤。
錦茶則是一等一的好茶,以竹、木、瓷匣裝納,匣內以錦緞包裹,不按斤兩賣,一匣一價,量少而精。
其茶匣雕鑿精緻,錦緞考究,更襯其中茶葉品質不凡,飄然出塵,為各貴胄名流喜愛。
吳奇在東市買降魔六寶時,也曾於茶葉鋪打聽過,最便宜的錦茶也要五百錢一匣。
浮雲觀就從沒買過錦茶,連買餅茶的次數也屈指可數,現在拮据得弟子都跑了大半,更別想喝什麼好茶。
三教諸多前輩留下經驗之談,認為品茶益於消除心魔、修行悟道,購茶亦是一項修行必備消耗。
閣皂山百草園甚至自己開闢經營茶園,以培育發掘靈茶。
財侶法地,無處不在。
「道長,張某此次過來前,去找姬湛錄了供詞。」
許叔靜正色道:「據姬湛所言,他當時正追查鬼市假錢,發現一鬼魅當街偷偷轉賣鬼市之物,一路追去就碰見重陽……」
重陽雖為茱萸精,卻只剩魂體,因此被姬湛盯上。
姬湛要抓重陽,懷疑其牽涉鬼市假錢。
「孤證不立。」
許叔靜翻出粗紙本,舔了舔毛筆鼻尖:「因此也需要重陽的證詞,以確鑿此事。」
「重陽。」
吳奇一聲,茱萸精現身。
「配合許大人公務。」
「是,尊者。」
許叔靜開始詢問前後因果。
吳奇也問過重陽衝突過程,與姬湛所說基本一致。
開頭,重陽找蜀縣城內妖鬼打聽,得到了一大堆奇怪情報,搞得它都有點頭暈腦脹。
一說蜀縣出現貓鬼,專闖門入戶盜取財寶,貓鬼一旦撞見目擊者,不分妖魔鬼怪人都要滅口。
又一說童叟無欺的鬼市出現連番詐騙,假鬼錢搞得不少鬼商傾家蕩產,恨不得再死一次。受騙妖鬼與修士找官府擊鼓鳴冤,在監幽衛外靜坐示威,搞得一干妖鬼心中惶惶。
還有一說,講有群食屍鬼從北方流竄而來。它們生而異常,不僅吃屍體,還生啖同類妖鬼,堪稱餓鬼中的惡鬼。近來不少游鬼離奇失蹤,就是被它們吃掉。
……
這些謠言難辨真假,也難追源頭。
好在重陽終於找到一個靠譜目擊者。
他是一個藤妖,名叫炰烋(pao xiao),妖鬼稱其為炰哥。習慣使然,他喜愛坐在樹上曬太陽。
藤妖前些日子瞧見一古怪影子,這影子穿梭於貓、狗、鼠影中,時大時小,似是鬼魅。
鬼魅常有意味不明的行為,炰哥也見怪不怪。
有的鬼總認為有人要害自己、要抓自己;有的喜歡發出怪叫嚇人,被有膽色者回吼又會被嚇到;有的明明是鬼,但偏偏喜歡裝作人,還看不起其它鬼……
人都喜歡說真見鬼,就是因為鬼經常做些離譜的事,見到他們出沒不是什麼好運氣。
在重陽死纏爛打下,藤妖才肯說起這事。
「……那影鬼總是在靈顯王廟外徘徊,或是在搞暗地交易。」
畢竟進鬼市買賣需要交稅,加之近來鬼市假錢鬧得沸沸揚揚,影鬼說不定也想要分一杯羹,賣真貨哪有玩假錢掙得多?
重陽不解:「既如此,你為何不告訴官府或監幽衛?」
藤妖伸了個懶腰:「炰哥我啊,修為也就妖兵後期,小蝦米一個。我能活八百歲,就是靠不管閒事,管太寬的妖,死得早。」
「還有,這事不要說我說的,我也不會承認。」
「聽我一句勸,蜀縣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炰烋仿佛知道點什麼,又諱莫如深。
於是重陽將目標一改,重點盯住不引人注意的各種貓狗家禽,一番摸底排查,有了發現。
蜀縣城裡竟有上百條野狗,這些野狗平日都躲在街角巷裡,也不吠叫,不驚擾婦孺,老實得仿佛有組織。
太陽落山,它們才在街邊溜達,人們休息後,它們更是活躍,一隻只在城裡坊市里走來走去,仿佛彼此在對暗號。
重陽在街上追蹤各路野狗,就被姬湛給撞上,繼而有了此前衝突。
許叔靜邊聽邊記,不時微微點頭,目光閃爍。
此次口供他寫了四張紙,後讓重陽一一過目,確認之後請吳奇代為籤押,以表上述屬實。
許叔靜這才摺疊紙張,收入隨身行囊。
「道長,還有一事。」
他低聲:「鄧小乙瘋了。」
吳奇皺眉:「怎麼回事?」
「昨天申時,鄧小乙離開監幽衛後出城,回獵戶小屋。寅時,有更夫見鄧小乙在靈顯王廟縱火,狀若癲狂,因此報官。」
許叔靜聲音低沉下來:「鄧小乙當時一邊放火,一邊大笑。靈顯王廟周圍被他堆了木柴,潑上猛火油,這是有計劃的縱火行兇。」
「有修士趕到撲滅大火,廟裡已遭毀了大半」
「鄧小乙被捕後,人痴痴傻傻的,口不能人言。釋然法師與另一位修士去檢查過,說他被法術傷了腦子,已徹底瘋了。」
「現釋然法師正在靈顯王廟尋找線索,背後有人操控鄧小乙放火,想必廟裡有某種東西必須毀掉。」
許叔靜誠摯道:「道長心思敏銳,還請過去一看。」
吳奇低頭想了一會兒,他突然看向許叔靜:「昨夜蜀縣城裡,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許叔靜回憶道:「最近城內出現多起入室盜竊案,疑似貓鬼出沒……昨夜有兩戶人家報案。」
「少了什麼?」
「明德坊陳某被盜銀五兩,米來坊劉氏少了玉鐲一對。道長為何問起城內?」
吳奇眼神銳利起來:「東市明德坊,是重陽追查野狗群的地方。西市米來坊,是鄧小乙買來的宅邸所在。真是巧了。」
「許大人,還記得鄧小乙為何有房不住,偏要在城外租獵戶小屋麼?」
許叔靜記憶極好:「是影魅所說,讓他一年後再入住……」
他聲音戛然而止。
「發現了麼?」
吳奇淡淡道:「或從一開始,鄧小乙就被人算計。影魅離開,留下空屋,亦為其中一環……查一查鄧小乙那宅子,想來會有幾分線索。」
「昨夜,鄧小乙被用作聲東擊西的誘餌,最後一點價值也被榨乾殆盡。只為滅口,用不著逼瘋鄧小乙。」
吳奇手蘸茶水,在桌上畫了一道弧線:「敵人不在城外,而在城內。」
「許大人,這次敵人熟知蜀縣種種,兼具指揮組織能力,布局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暗地要策劃之事必定非比尋常。」
吳奇拱手,由衷道:「貧道斗膽建議,請許大人即刻稟告刺史大人此事,求朝廷與三教增援。」
許叔靜臉色難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