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與龍宮的繁複磋商，一個月後，大唐朝廷正式入駐南海神市，掛牌「大唐奇貨專賣局」。

  裡面販賣的東西包括丹藥、法器、功法、材料、珠寶玉器、古董字畫乃至奇珍異獸。

  只是不是所有東西都有現貨，一旦訂購，專賣局就能派出舍人返回中原去取來。

  專賣局的長官名奇貨丞，正七品，由許叔靜擔任。

  看起來算是平調，許叔靜在監幽衛益州司參軍事也是七品，但考慮到專賣局的政治意義和大唐代表性，其實這是一個權力極大的位置，實則是升遷。

  這也讓吳奇感慨。

  朝中無人，作為官員要進步可太難了。

  許叔靜近十年基層，才升入監幽衛，兢兢業業五年，立下不少功勞，但往上走一步都很難。

  還是自己搭了把手，他才有了一個機會。

  對此，許叔靜本人倒是平和。

  「如今年事稍長，倒也並不介懷了。」他與吳奇飲茶聊談時說：「少年時，以為成為進士，便能一展抱負，為百姓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後來才發現，光是要讓百姓吃飽，都不是一朝一夕可做到的事。」

  「承認自己並非天降之才，是有一個過程的。」

  許叔靜笑了笑。

  他如今鬍鬚漸多，反倒是更漸平和。

  「能做的，就是完成職責，在此基礎上寫寫文章，有一點力就出一點，希望能讓世道平穩，讓百姓們能吃上飯，不用再被天災人禍弄得家破人亡。」

  吳奇肅然：「若是官員人人都如許大人，大唐何愁不盛。」

  許叔靜搖頭：「可惜，追名逐利，欲望不止。」

  「此番來之前，左相大人曾專門找我一談。」

  許叔靜緩緩道：「左相話很少，但他讓我告訴龍宮乃至三教。『朝堂動盪，未必壞事，天子初衷依舊不改』。」

  吳奇眼睛一亮。

  看來，房玄齡是故意放鬆了對朝廷百官的約束。

  這背後顯然有天子的影子。

  是要清理朝廷里的一些成員？

  天子初衷不改……

  要說天子初衷，就要從三十年前說起。

  大唐妖鬼與人一同生活有不短歷史，但正式被朝廷認可與提倡，也是三十年前。天子下令，認為大唐境內，不論人妖鬼魔，只要認可遵守大唐之律法，都被視作大唐子民。

  這政策大氣磅礴，但也伴隨著種種爭端，人與妖鬼畢竟有差異，而且也存在尺度不一的問題，加之護法、度牒制度的出台，公平和公正沒法同時做到。

  所謂初衷，其實還是那句老話。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只是對種族的界限進一步模糊，而大唐子民來進一步消除人與妖鬼的藩籬。

  吳奇產生一個奇怪的猜想：少壯派難道就是天子要處理的對象？

  先讓他們跳出來，再進行逐個清理？

  不過付出了太子被廢的代價，這代價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天子如今年過六十，據說保養得當，依舊如壯年一般，但到底是凡胎肉體，哪怕有國運加持，也最多七八十歲就精力不濟。

  即是說，這次幽劫……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

  時間點也是奇妙。

  千年幽劫、神祇換屆、皇帝年老、太子被廢……都將在剩下不到十五年裡走向一個互相糾纏的終點。

  「……所以，吳道長不必過於擔憂，一切都在陛下和左相掌握中。」許叔靜說道。

  吳奇點點頭。

  他心裡卻不以為然。

  就連天道都算不盡一切，還得不斷自我修補優化，才能適應不斷改變的新狀況。

  更不用說天子和左相了。

  但作為局外人，吳奇目前重點是經營好南海，這裡興衰與否，將決定之後大時代變革下，他到底能不能獲得話語權。

  ……

  與許叔靜聊過，吳奇正要去看小虎和阿補的丹房，沒想無常圖摶土祠的鎖鏈卻簌簌響了起來。

  這種情況少之又少。

  他將神念探入摶土祠。

  那邊傳來黑白君輕靈的聲音：「道友，我這裡有兩個消息，一好一壞，需要告訴你。先聽哪個？」

  「壞消息……不，先聽好消息吧。」

  吳奇估計，反正好消息總是沒法沖淡換消息，倒不如開頭先爽一爽。

  那位遠在天邊的道君同仁說：「好消息就是，三相幽王與夜郎古竹的拆分手術，非常成功。這在此之前，是從未有過的案例，意義重大。」

  「這說明，夜郎古竹這樣的先天靈寶，本身具有融合和獵食特性，種種神異不是與生俱來。哪怕是真人和仙人之軀，要是被先天靈寶占據核心，也會淪為其附屬，漸漸被其控制。」

  吳奇笑著說：「可喜可賀。」

  他心道，原來是這麼個好消息。

  可惜對自己卻沒什麼幫助。

  「壞消息是，三相幽王逃出去了。」

  「哈？」

  黑白君自顧自說著：「情況有變，總而言之，三相幽王寧可放棄完整的自主權，也要重新融入夜郎古竹，這「無間幽冥」也變得奇怪了起來。」

  夜郎古竹遭拆除，其卻早早紮根於「無間幽冥」，將這一方冥府變成了自己的生長養分。

  三相幽王只需要放棄這一方冥府，重塑冥府，就能徹底擺脫夜郎古竹的糾纏。

  他卻將整個冥府徹底獻祭給夜郎古竹，與其形成了新的結合，軀體徹底淪為古竹的養料。從肉體到神念，都會被古竹不斷活活吞噬撕裂，其中痛苦，難以形容萬一。

  黑白君對此再也無計可施。

  不止如此，她還被三相幽王放逐進入了幽冥，回來的路變得更遠了。

  吳奇不解：「為什麼？他不知道這樣就是讓自己被不斷蠶食麼？你已經放了他，他為何還要……」

  「醫者只能醫治想要康復的病人，若是病人並不需要健康，而是擁抱疾病，那醫生也無計可施。」

  黑白君聲音很平靜：「對三相幽王來說，異端比異類更要不可忍受，他寧可將自己獻祭給夜郎古竹這樣的怪物，獲得壓制我的力量，也不肯忍受我這樣背叛幽冥的異端。」

  吳奇無言以對。

  三相幽王無法理解黑白君這種毫無立場，一切只為證道醫學長生，無法理解的存在，就是恐懼和厭惡。

  「你沒事吧？」

  「沒事啊。」黑白君那邊聲音倒是輕鬆：「誅邪卷里很安全，雖然外部我造就的冥府被三相破壞了，但誅邪卷的力量卻是來自天道，他進不來。就是少了一個實驗目標，有點可惜。」

  「人沒事就好。」

  吳奇鬆了口氣：「搞研究難免有風險。」

  「不過你可能會有一點麻煩。」

  「我？」

  黑白君嗯了一聲：「三相幽王已經掙脫了束縛，他已進入婆娑世界，目標是你。」

  「因為此前，關於你的事，我也和他探討過。他得知你在孕育幽王，似乎很憤怒，看樣子是要去找你麻煩了，說是要解救被奴役的幽王。」

  「不過具體你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你在南海，是此前進入南海龍宮的一群人之一。」

  吳奇：「……」

  「不過也不用擔心啦。」黑白君笑：「他也不是很強，只要不是幽祖，都還好啦。三相也不是那種一力破十會的類型，他是專精偷襲的，用腦子對抗，這方面可是你的強項。」

  吳奇額頭青筋暴起：「你！」

  「抱歉抱歉。」

  黑白君小聲道：「不如結為同道，我當面鞠躬道歉吧，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哦。」

  你媽的！

  這時候還想著套路！

  吳奇有一種拉黑對方的衝動。

  他不斷深呼吸，以調整自己情緒，否則一不小心就要出口成章優美的通用語言了。

  好一陣子。

  那邊傳來黑白君的聲音：「喂喂餵？在嗎？」

  「……在。」

  吳奇只能忍了。

  還能咋辦？又不能拉黑，黑白君也是自己所能聯繫到的唯一道君……除去有些時候腦子不正常，正常起來還是有可取之處。

  「其實三相也不是那麼難處理。」

  黑白君開始積極補救：「他有一個弱點，那就是實力平平，大約相當於二十個妄周這樣子。」

  二十個妄周……也夠吊打「胎藏」這個年輕幽王了。

  「畢竟，戰力不夠，腦子來湊嘛。」

  黑白君自顧自說著：「只要應對得當，應該沒問題，相信你。」

  吳奇聽得咬牙切齒，只想用鞭子抽這個女人一頓。

  慢著！

  冷靜。冷靜。

  他忽然想到。

  這裡可是南海。

  南海可是主場作戰。自己還有珉水龍王敖夙送的「溟涬海氣」，堪稱對幽寶具。

  毒草幽王計劃，正需要幽王這樣的中堅人手。南海也需要測試一下戰力如何。

  吳奇眼神發狠。

  三相幽王，正愁沒個練手的！

  我等你。

  不來是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