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水之下，不可探之處有一座宮苑。
這宮苑核心處是一個巨大四合院，四合院獨立於水中，唯有院子所在地一片乾燥，周圍則是湍急河流，不少魚蝦都在裡面游曳，但就是無法進入院子所在的區域。
院落中央有一座珊瑚所鑄的小亭子，亭內，男人坐在一張竹椅上品茗。
阿錦站在他面前，身體站得筆直，手指捏緊，有些微微緊張。
「父親大人，這位就是李宓，是湔堋姐姐之女。」
珉水龍王看似三十歲出頭，竹簪白布束髮，著右衽束腰長袍，黑領邊飾綴紅點，衣角垂至膝蓋，腳踏方頭履，看起來十分清爽。
他面目溫善，雙目有神，唇上有兩撇八字髭，下頜有一縷短須，抬手投足間，丰神俊朗。
唯一有些古怪的是，龍王頭頂浮現出一道白色光圈。
「湔堋的女兒啊……」
珉水龍王臉上露出緬懷：「她是個好孩子，可惜，被那個男人騙跑了，為了一時歡愉，卻是可惜了。」
「雖然你血脈並未復甦，不過也不妨，反正我珉水也非敖氏正統。」
他看向李宓，溫聲道：「這些年，你一個人，應該很苦。」
「從此以後，就住在外公這兒，外面哪怕打個翻天覆地，這裡也平平穩穩。」
李宓小聲道：「我還要跟尊者去南海呢。」
外公兩個字，她就是說不出口。
「吳奇麼？」
珉水龍王微微一笑：「沒關係，我會讓他同意你留下的。」
「外公會和他好好談談。」
李宓看了看阿錦。
阿錦也一臉無奈。
她們兩本以為，吳奇和敖姝本會在此之前抵達，沒想到了珉水龍宮，結果到現在都沒看見人影。
「你姐姐在哪？」
龍王看向小女兒阿錦。
阿錦吞吞吐吐道：「大概是水上有點堵……最近朝廷監幽衛查得厲害。」
「只要不是又拐走我一個女兒就好。」
龍王忽然看向前方：「來了麼？你們兩個孩子迴避一下。」
他一揮袖子，阿錦和李宓就消失無蹤。
一男一女，破開水流，落在院子裡。
珉水龍王看到大女兒時目光微動，他能敏銳感覺出，女兒和之前有了不一樣的地方。她身上有一股天道的氣息，而且天魔之身也被某種力量壓制了。
他只是有些奇怪：「南海龍宮偏神……為何是南海？」
神祇之間能互相識別。
敖姝面對父親，恭敬得體：「父親大人，女兒是得吳奇先生的幫忙，目前忝為南海龍王陛下屬神，特來告知父親大人這一喜訊。」
珉水龍王眼裡更多是憂色。
他有很多話，但卻說不出口。
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制止女兒踏足神樞呢？
幾個孩子，各有志向。
虬須恭敬，但他野心最重；湔堋溫良，最珍感情；阿錦乖巧，卻是最容易遺忘。
作為一眾孩子之首的敖姝，本是最不讓珉水龍王擔心的。她獨立、自主、自制力強、對修行有著一種偏執瘋狂的堅持，可一直對自己的欲望壓抑太厲害。
可現在，這性格也讓她必定會朝著更高處攀爬。
龍王只能將目光投向另一個人：「吳道長真是年輕。」
吳奇不敢多接招，這位可是多年神祇經驗，什麼人沒見過，走常規套路自己必輸。
他直接簡單粗暴地出招：「龍王陛下，在下這次是受南海龍王陛下所託，來此邀請，南海神市十日內就將開啟。珉水若有興趣，不妨派人加入……」
「南海神市？」
珉水龍王眼裡閃過一道弧光：「神祇經商？想要獲得人望與各種靈物聚集？」
到底是老神祇，一語點出關鍵。
「不過，這樣做的風險很大，極可能引來幽鬼，也會破壞既有秩序，哪怕是最荒涼的島嶼上，也有生靈存在。神祇的職責之一就是不干涉轄域之內的生靈生存，這樣做，會遭天道懲戒。」
「你們的措施是？」
吳奇心裡警惕，對方這話裡有話，布了一個暗勾。你們兩個字，就是在試探自己和熬夜的關係。
他不接茬：「南海龍王陛下有一種寶物漿糊蟲，能在海上憑空成市，不會影響南海之中本來既有生靈，也不必去占據任何既有島嶼。」
「哦？有點像是息壤。」珉水龍王思忖：「不過息壤可不敢這麼浪費……倒是有趣。」
敖姝也開口說：「父親，女兒也與南海龍王陛下談過，陛下認為，如今是中土風起雲湧之時，也是危險與機遇並存。」
「一來朝廷加大約束與限制，妖鬼在大唐很不好過，必然會想要另覓他處，有神祇坐鎮的南海，若是經營得當，將會是一個很好的接收地。」
「二是南海神市本身是一個平台，以免稅招攬各方勢力入場，擴大規模，如此有了共同利益，本就是一個天然紐帶。稍有見識的二三流宗門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在南海，他們會比宗門所在地更加安全，用以避禍最好不過。」
珉水龍王沒應答。
他端起瓷茶盞，吹了吹上面的熱氣，慢吞吞飲了一口。
龍王看向吳奇：「你喜歡我女兒？」
吳奇心裡一緊。
這龍王不按套路出牌啊……
敖姝則是又羞又惱，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正色道：「父親，還請不要在正事時開玩笑。」
「沒開玩笑，我認真的。」
珉水龍王瞥向吳奇：「我很認真地問，你，喜歡我女兒麼？」
吳奇只遲疑了一秒：「晚輩的確喜歡敖姝。」
旁邊龍女有些手足無措，呆呆站著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龍王又道：「為什麼？」
「因為她很美。」
「坦誠。」
龍王贊了一句，又道：「你想和她結為道侶麼？」
吳奇此時也沒什麼負擔了：「如果她同意的話，我自然想的。」
敖姝低下頭，臉頰泛紅，她偷偷看了一眼吳奇，眼神溫柔如水，但轉瞬即逝，她裝作在看腳下。
「那沒事了。」
龍王突然露出笑容：「既然是這個關係，那這件事，可以談。」
吳奇心裡稍微鬆了口氣。
不愧老江湖，龍王根本不接自己招，而是從敖姝入手，反客為主，先設立場，再考慮做不做。
敖姝則是臉色微惱，非常嚴肅地提醒：「父親，這是南海與珉水兩處神樞的神祇事宜商談，還請父親不要再摻雜個人問題。」
「家事即國事即天下事，世上哪有徹底涇渭分明的公私？」
龍王毫不在意：「至少吳道長敢做敢說，這一點已比許多人強得多了。若是連自己想要什麼都沒膽色說，那很難相信，他能做出什麼破局之舉來。」
吳奇暗地擦了把汗。
這套路實在是防不勝防，處處是考驗。
吳奇這才將高壓鍋從三爪奩里取出：「冒昧拜訪，晚輩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做了一道菜，還請前輩不要嫌棄。」
「哦？這銀釜有點意思，裡面便是食物麼？」珉水龍王見著新事物，頓時來了興趣。
「是的。」
吳奇將高壓鍋打開，頓時熱氣瀰漫，裡頭牛腩濃郁的香味頓時充斥著一片空間。
他用鐵勺盛了一小碗牛腩蘿蔔，將筷子和碗一起遞給龍王。
龍王也不客氣，筷子一動，咬了口牛腩，頓時眼睛泛光：「好味！軟糯香濃，這般醇香如老酒的肉味，此前從未嘗到過。有米飯就更好了。」
「有的。」吳奇又提了一竹缽的熱騰騰米飯，給祂盛上：「牛腩就米飯，是最搭的。」
龍王就了米飯吃了半碗牛腩，忽然祂臉色古怪地看向吳奇：「這道菜，竟然蘊含大道……」
敖姝這才解釋：「這是吳奇道長的神通「布膳天下」，源自「食道」，每一道菜只能做一次，賦予不同的心境，嘗之，能借大道以觸窺天道奧秘。」
吳奇也說：「做這一道蘿蔔牛腩，晚輩的心境是『以和為貴』。」
「好個以和為貴。」
龍王臉上帶著幾分讚賞：「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哪怕真人與仙人，也能由此安撫心境，內外兼修，最難的就是內。實乃一件獨一無二的禮物。」
「作為長輩，我也送你個見面禮。」
祂手從空中一摘，將頭頂光圈摘下，輕輕放在了吳奇頭頂:「這件「溟涬海氣」送你，多少能幫你擋一擋災。」
敖姝臉色驟變。
一向摳門的父親，竟然將這麼重要的法寶直接送給了才見第一面的吳奇。
到底是怎麼回事……祂轉性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