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閱讀神位石碑的虛影散發出青光。
水下一處龜殼密室里。
「……西嶺靈土供應穩定後,島上丹藥價格一降再降,現在貶值很厲害,還是有人偷偷販賣龍類骸骨,屬下還在整飭追捕。」
「延年寺獵龍速度變慢,將更多精力用在了狩獵幽鬼上,智見此人深居簡出,比福遠更加謹慎,內應還在持續觀察。」
龜妖玄九有些擔憂道:「老大,另一個重要消息,天上新生了一頭大幽,非常強悍,已將大量幽雲吞噬整合,不知是否是太陽神鳥下一輪攻擊的開始。」
滿臉褐癍的萬歲山雙目閉闔:「不。這應該是一個異數。」
「太陽神鳥本身為鬼神之身,被幽冥之氣感染,最初為「解幽王」的一部分,不過現在,祂雖有幽王實力,卻並非是幽王。這是本質差異決定的,之所以能驅馳諸多幽鬼,也是依靠「解幽王」留下的仙術與神念。」
「當初進入南海龍宮的,不止解幽王,還有一名上邪幽王,想來是其殘部,覺醒了記憶和神念,正在收攏舊部,試圖讓幽王重生。」
「這對我們倒是一個好消息。」
萬歲山緩緩道:「繼續查……「朱甍碧血」在手,越是混亂的局面,越是有利於我們。神位,我志在必得。」
「是,老大!」
……
延年寺上空,神位石碑呈現出幽幽藍光。
重新修葺好的寺廟平日閉門謝客,每隔一月,才有一日會開啟。
彼時所有延年寺的修行者,都能自由出入,觀摩寺中拜訪的奇景「白骨見佛如來」。這白骨佛像此前一直藏在水下,直到福遠死,才被智見從水下起出,得見天日。
智誠走到寺廟大門,雙手合十,口念:「請佛爺啟門。」
原本緊閉的大門忽然裂開了一道縫。
智誠走入縫隙,一切又變得完好如初。
他走過一條黑暗甬道,走到一處燈火昏暗之地,兩旁有許多燭台。
這裡佇立著一座十丈高的白色佛像,佛像盤坐在地,獠牙外露,右手持錘,左手託了一枚人顱骨,渾身被鎖鏈纏繞,猶如塵封多年,正邪難辨。
仔細觀摩便能發現,它完全由一根根白骨拼接而成,顯得身體猶如鏤空,半透明,能看到體內白骨組合而成的臟器。骨佛口內有一圓形漏斗狀口器,無上下頜,內側一圈黃色尖齒,裡面長條狀骨舌前段分叉成四瓣。
此便是延年寺奇景,以龍骨所鑄「白骨見佛如來」。
白骨佛像前,有一名僧人正靜坐參禪。
他同樣僅有白骨,形如骷髏,只是透過骨頭能看到體內跳動的心臟,體表也有一條條細細血管,血肉仿佛在緩慢重生。
智誠屏氣凝神,雙手合十:「如師傅所料,萬歲山用大量龜妖、水?換取了西嶺海量靈土,似早有別的打算。」
骷髏顱骨的兩個窟窿里,帶著黏液的眼球緩緩轉動:「萬歲山昔日是龍宮神將,後皈依幽冥,必定掌握了某種秘密。不奇怪。」
它眼球聚焦於眼球的弟子:「倒是可惜了以我肉身所塑的即身佛。關鍵時刻,卻是被萬歲山那老不死陰了一手,引來了龍伯國巨人……是我輸了半籌。」
「不過即身佛雖毀,卻讓我找到一條路,與白骨如來融為一體……」
骷髏上下顎微微張合,猙獰的眼球里閃爍著光芒:「黑幢天子三昧法身,這可是靈山都被划去名諱的菩薩真身,被沉入時輪之海的金剛界寶生如來成佛報身……區區即身佛,根本不配與之相比。」
「就以龍宮神位,證我幽佛之路!」
智誠恭敬道:「師傅必將問鼎南海龍宮,證神佛幽合一之道。」
骷髏眼球又輕輕轉動:「西嶺近況如何?」
「西嶺依舊是開採靈土,販賣兜售給我們與白海,也對一些散居修士售賣,此外就是進一步擴大耕種之地……除去麟龍那次鬥法,後續旂龍與蜒龍也去查問過,基本穩定。」
骷髏冷笑:「小富即安之想,真是愚不可及。」
「最近出現了一頭強力大幽,正在到處捕獵幽鬼,也不知是不是太陽神鳥的新布置。」
「持續關注即可。」
骷髏緩緩扭動腦袋,發出輕微的咔咔聲:「智見。盯牢那幾個和尚。」
一名年輕僧侶走出來,雙手合十:「是,師傅。」
……
西嶺。
吳奇在龍池海灘邊,觀察著天魔「胎藏摩休勒」。
經過一系列的調養和進行呵護,包括呂青青這個閣皂山出身的半個藥師,釋嗔這個藥師佛轉世的照料與想方設法,終於將本該就此徹底死去的天魔硬是救了回來。
付出的代價也是不菲的。
靈土消耗前所未有巨大,天魔就像是填不滿的窟窿,身上傷口恢復緩慢,更是一度一動不動。
吳奇下了死命令,只要它還在汲取靈土,就不要停,繼續澆灌。
消耗了等價於五千枚三寶丹的靈土,又餵了一些剩餘的龍骨和血肉,天魔這才徹底恢復,變得比此前更加更有活力。
不過它恢復過來之後,就仿佛有了某種新的本能驅動一樣,一直守在海灘,鎖鏈一樣的軀體盤踞,腦袋——如果說鎖頭算是腦袋,看向天空遠處。
那是「胎藏」離開的方向。
吳奇心中那股隱隱猜測,越來越明確。
不過還需要事實證明。
天魔恢復後,吳奇便對「胎藏」發出了召喚,讓他回來。
只是目前尚未折返,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情況,還是純粹暫時不想回來……
「你是真的想要養幽王麼?」
旁邊姬湛好奇道。
「只是做一個嘗試。」
吳奇搖頭:「當然,如果能搞清楚幽王誕生的生層次基理,就能更加準確洞察其欲望和本能,那就有機會引導他們……就像我們一樣,人需要吃飯,所以被食物控制。我們統治了麥子和牲畜麼?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麥子和牲畜控制了我們。」
「這話也只有你會說。」
姬湛搖頭。
他看了看天魔:「總覺得,「胎藏摩休勒」仿佛變得人性化了一些,不再如此前一樣無法理解,它這是在等「胎藏」麼?」
原本少年義氣的姬湛,現在也多了幾分憂鬱。
這種變化,是他和師姐季九珍、茅山卞硫之一同乘坐「突冒」回來後。那是半年前。
姬湛當初去追船,結果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回來後對這一段經歷隻字不提。
他不說,吳奇也不問。
想也想得到,或許出現了不少波折。
姬湛臉皮薄,經不起打趣。
此時海邊就只有兩人和守在沙灘的天魔,李宓和重陽還在打理龍池和挖掘靈土事宜,倒是沒人關注這邊。
「或許吧,只有「胎藏」回來才知道。很多事,腦子裡想得很好,但實際上可能有所偏差。」
吳奇隨口道。
但他一說完就意識到不妙。
姬湛嘆了口氣:「你說得不錯。很多事,只有真正臨頭,才會體會到。」
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那天,我去追師姐的船。」
「遠遠,我就看到,船上,師姐與卞硫之十分親昵,兩人手指已經相觸了。」
「他們沒有避我。」
「當時我很氣憤,找到師姐,私下問她,她不是問我要不要娶她麼?」
「師姐只是說,當時她的確很喜歡我,因為我什麼都不懂,孤單無依,讓她很想照顧我……我讓她想起自己才上青城的時候,同樣孤僻。」
「看到我天賦出眾,她也很為我高興,一度想要真正照顧我一輩子。」
「但後來,她卻意識到,這種喜歡是扭曲古怪的,不是男女之情,也不是欣賞之愛,而是一種補償過去的希望,是一種對過去的幻想。」
「她發現卞硫之很好,是一個很踏實的修士,讓她感覺到真實而非幻夢,這種安心的感覺前所未有,她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說到底,我不過是一廂情願。」
姬湛緩緩說完這一段話:「或許,修行才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罷。」
吳奇想要安慰兩句,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
人與人之間,總是無法得到切身之感。
安慰對姬湛來說未免太廉價。
「大家都差不多。」吳奇最後說:「我唯一能做到的事就是做菜。」
沙灘上,忽然顯出一道身影來。
那是一個面目模糊的黑色影子。
「胎藏」。
蛇一樣的天魔頓時激動地朝他靠攏。
面對靠近的天魔,天不怕地不怕的幽王下意識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