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彌天大謊

  具有自我意識的群體有兩個繞不開的問題。

  我們為何而來?

  我們到哪裡去?

  婆娑世界經過諸多王朝更迭,興衰盛亡,百姓歷經百態,修士不斷出世入世,人亦有成為一方神祇的可能,種種神妙走入了每一個人的眼前,這兩個問題似乎變得不再重要。

  修行所需的丹藥和功法、每日柴米油鹽、如何金榜題名加官進爵……諸般種種,留於「現在」變成了更切實的難題和目標。

  唯有尚未懂事的童子,偶爾還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再或是,修行到高深之處的修士,問鼎天下的王者,彌留之際的老人,寂寞孤獨之時,又會發出如此困惑。

  既然修行者源自世間萬千生靈,幽鬼也不應是憑空而生。

  只是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在樸實價值觀和立場上,幽鬼必須也必然是極端之惡的代指。

  吳奇曾借「青龍呪」一觀幽鬼與仙人之爭。

  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如一直流傳那般彼此對立,涇渭分明。

  魑斂鬼王更是在鬼王旌節里留下隱秘,告知其他天君道兵,不死道君死於仙人寇先與虛空藏菩薩之手。

  這兩位都轉投幽冥,寇先更是搖身一變,化為上一幽劫之首的「解幽王」。

  不過「解幽王」最終卻是被南海龍王廣利王設計,在南海龍宮伏殺,剝離了陰魄、神念、記憶與法力,只有幽王意志回到了天外。

  這些種種都似乎在表述,幽王與仙人之間有著某種轉換關係。

  ……

  太歲幽王丟出一個誘餌,隨即恰到好處地閉口不言。

  隔著對方蒙住雙眼的黑布,吳奇能感覺到對方那股穩坐釣魚台的自信。

  的確,他無法抗拒這種質疑的誘惑。

  吳奇不由想起高呼「血肉孱弱,太歲不朽」的胡小刀與定業刀。

  太歲幽王的確有值得稱道的地方。

  吳奇一肚子疑問,但還是挑選最重要的開口:「幽王說,幽鬼是被天道引來,清理婆娑世界的修行者的?此事又該如何做到?」

  太歲幽王輕輕撥弄琵琶,猶珠落玉盤,弦音如碎。

  「若你的屋子裡蟲子越來越多,你要如何做?」

  她雙腿交疊,儀態優雅。

  「天劫存在的意義之一,就是除去婆娑世界的特殊蟲子,這些蟲子越來越多,會蛀空這一方天道以強壯自身,直到擁有足夠的力量飛出這一世界,進入外面的時輪之海與眾妙之門。」

  「你們眼裡的蝗群,便是天道眼中的修士。」

  「想必你也能體會,蟲子帶來的苦惱罷。」

  太歲幽王停下手指。

  「那麼問題便簡單了,天劫無法處理那麼多修行者,依舊被蛀得千瘡百孔,還誕生了天道都無法約束的至人存在。內在之力已不足以完全應對,那便只有引入外部力量。」

  她嘴角一牽:「幽冥,便成了天道接入之地。」

  「許多人都說,天缺之後,幽冥入侵,但你又有無想過天為何會有缺?」

  吳奇裝不懂:「不是幽鬼破開的麼?」

  太歲幽王笑了一聲:「三教最擅長的就是撰寫歷史,扭曲事實。若是幽冥之力能破開天道,那為什麼至今天道沒有破損,萬千幽鬼完全可以將天道撕開,再堂而皇之大肆進攻。這樣豈不更快?」

  「當然,或許你會認為,有仙人在補天,因此幽王被阻。」

  「所謂仙人補天……其實不過是一個彌天大謊。」

  她紅唇翕動:「所有仙人,一旦到天仙就遭天道束縛封印,這些仙人變成了天道道樞的養料,重新反哺婆娑世界。」

  「剩餘的地仙、人仙,的確是在補天,不過他們補的卻不是天道道樞,而是被修行者損傷波及的神樞,無數神樞構成了天道的脈絡。」

  「所謂求仙問道,已過了昔日最好時機,如今再成仙,便是自墜牢獄。」

  太歲幽王聲音蘊含著某種魔性:「這是天道意志,婆娑世界之中的萬千生靈都無法違逆。」

  她語氣稍緩。

  「當然,也有一部分很聰明的仙人,隱匿在各種洞府之中,利用天道規則閉關不出,想要問道之後再一飛沖天,突破天道。這種勇氣與智慧,的確值得稱讚。」

  「可惜,天道意志無處不在,對待這些壓制自身修為的修行者,天道也有辦法讓其強制飛仙。」

  「譬如說,引入另一個世界的生靈。幽冥是被婆娑世界天道主動接入之地,所謂的天缺,也是天道本身開啟的一條大道,直通幽冥。」

  「有趣之處在於,三教知情的少數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為了維繫希望,他們將幽冥進行了浪漫而極端的處理,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侵入者。」

  「這樣說倒也不算錯誤。」

  太歲幽王滿不在乎:「只是我們這些幽王所言,真人們哪怕存疑,明面上也會完全否定,這就是婆娑世界的扭曲之處,一切與幽冥有關,都是謊言與罪惡。誰碰,誰死。」

  「你知道為何會這樣麼?」

  「原因很簡單。」

  她蒙著黑布的閉目雙眼,仿佛透過遮蔽,看向吳奇和戴奕。

  「婆娑世界修行者突破天道的生路,在幽王身上。幽王才是至人後時代的希望。」

  「這一真相若是告知了萬千生靈,三教建立千萬年的崇高根基便已蕩然無存,背後還需要萬千生靈服侍的仙人,高高在上的真人,都將元氣大損,失去他們引以為豪的一切。」

  「在這個世界上,失去總是比獲得更讓人不可接受。」

  太歲幽王又笑了一聲:「怎樣去驗證我所說呢?很簡單,幽王存在的本身便是證明。」

  「幽王進入婆娑世界,卻沒有遭到三教合力絞殺,反而極力忍耐,為什麼呢?」

  「因為不止幽王在打真人的主意,真人也在算計幽王啊……真人軀體對幽王而言價值不菲,能進出天缺幽冥的幽王,也是眾多真人逃離天道的重要船票。」

  「就和你們現在做的事一樣。」

  太歲幽王緩緩抬起頭,看向頭頂烏雲密布的穹頂。

  「好久不見,裴旻。」

  回應幽王問候的,是一道突破烏雲,從天而落的璀璨劍光。

  這劍光猶如炙熱艷陽,從天入海,將周圍陰暗血氣盡數驅散。

  一名背負雙手的白衣男子在煌煌劍光之中,與太歲幽王對視。

  男子約四十歲,長發蓄鬚,眉目如劍,面色端重。

  「還有一個呢?」

  太歲幽王回頭,看向另一邊。

  又一道影子從血海之中凝出,卻是一個黑衣人,他腦袋被白繃帶纏住,只露出左目。這黑衣人右臂手腕前沒有五指,只有一柄白骨長劍,劍上血管密布,仿佛活物。

  「劍聖裴旻,劍鬼賀七邡,還有麼?」

  太歲幽王手撫琵琶,緩緩站起。

  賀七邡聲音嘶啞:「久聞太歲幽王難以殺死,我想試試,到底是否如傳言一樣殺之不絕。」

  裴旻則是劍指一引:「你們先出去,這裡是冥府「赤嵬血海」,很危險。」

  吳奇和戴奕被他手中劍光包裹,頓時突破血海,看到了外面光亮。

  最後時刻,太歲幽王轉過臉,對他們輕啟唇齒。

  唇語很清晰。

  「幽冥隨時歡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