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長盛抽出了一個符文，精密如畫的「萬物齊一」就如秋風落葉，仿佛被抽了龍骨，種種神異剎那盡消，只留下臉色不怎麼好看的宋胤星。

  吳奇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相比而言，姚長盛表現出一種克製冷靜的鎮定，甚至讓人無法分辨他到底有沒有使用化神相。

  雙方鬥法節奏，比此前孟長歌與秦燕然更快。

  化神相一出，便是元神真人其人之道的對弈與鬥法。

  從「萬物齊一」成型到被破，前後不過一刻鐘，快到不可思議。

  姚長盛看著消散的「萬物齊一」，若有所感：「道生萬物，從道而生，向道而死。」

  「齊是非，齊生死，齊貴賤，欲達到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齊一於道的最高境界。既然萬物都齊一於道，萬物自然平等，沒有貴賤之別。」

  他贊道：「你能從莊子之道里悟出一片新天地，確實天縱之才。」

  對面，宋胤星則是蹙眉深思。

  片刻之後，他緩緩抬起頭：「原來如此。」

  「「大衍數禁」已能算出一方天道運行軌跡，難怪「萬物齊一」困不住道友。只是姚道友這逆天之法，未免過於迅烈，有傷人和，道友還是少用為善。」

  宋胤星注視對方：「「萬物齊一」之道下，萬物平等，快慢趨一，修行越往後越慢，難以接近圓滿登仙，這便是我需付出的代價。道友化神相的代價比起我來，想來只強不弱。」

  姚長盛淡然道：「朝聞道，夕死可矣。長生不過是問道之途順帶之物，何必介懷。」

  「道友說的是，是我落了下乘。」

  宋胤星低聲：「只是道友……」

  這一番話卻只有在場兩人得知，外界不可視，不可聽。

  吳奇在一旁有點抓耳撓腮。

  關鍵時刻，怎麼兩個真人之間一片模糊。

  得見五大道門頂級修士對決，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吳奇大抵能猜到，兩人有一番深入密談。

  他只能壯膽問：「請問杜真人，「大衍數禁」如此之快便破了「萬物齊一」，是否代表姚真人與宋真人之間鬥法的差距也有如此之大？」

  「並非如此。」

  杜慈心溫聲：「此番並非生死鬥法，否則宋真人作為掌劍長老，便會啟出龍虎山鎮山之寶的「雌雄龍虎劍」。」

  「姚真人亦然，他一開始便是為破招而非殺傷，「大衍數禁」若是完全施展開來，這龍虎山山門都將被禁制覆蓋，天道也不例外。彼時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乃至每一個人的所想所見，都無從遁形。」

  吳奇聽得毛骨悚然。

  「大衍數禁」還真是極致的演算！

  就是不知其內核算法是什麼結構和原理，竟然能連天道軌跡都能計算。

  原以為姚長盛是一個出手狠戾的元神殺手，沒想到卻是一個試圖推演天道真理的瘋狂數學家……

  不過吳奇轉念一想。

  「大衍數禁」算不上完美，但它本身卻具有無窮可能性，理論上只要算力足夠，世間萬法皆可破。

  姚長盛以這一道化神相挑戰天師，就變得可以理解了。

  因經歷緣故，吳奇對算法和計算的理解迥異於這個世界其他修士。

  此前他還以為，姚長盛劍指龍虎山天師，是要建立青城威勢，甚至取代龍虎山的道門魁首之姿。

  現在目擊到姚長盛本人，吳奇發現自己完全想錯了。

  就如青城山的拜帖所說。

  ——請教道庭仙術，印證青城之法。

  完全是字面意思。

  姚長盛要用龍虎山天師的術法，來驗證自己的「大衍數禁」。

  若是沒有化神相來檢驗，便無法確定「大衍數禁」的算力程度，是否還有明顯缺陷，如何修補，乃至更一進步。

  這是用其他元神真人來進一步完善算法。

  吳奇心裡半是佩服半是感嘆。

  姚長盛此舉，要是敗了，他的名聲便會一落千丈，不止如此，一直勢頭正盛的青城山也會因此而威望受損。

  青城山敢讓他來，姚長盛不怕輸，這一勇猛精進的決斷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

  吳奇忽然有了一個明悟。

  在姚長盛眼裡，張天師和宋胤星沒有什麼不同，只要夠強便可。

  或許，這對姚長盛來說，不過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鬥法。

  就如在深海之中，鯨魚只是翻個身，對其他小魚小蝦就是一場避之不及的風暴。

  壞了。

  自己也被帶得千層餅了。

  此番鬥法，讓吳奇對修行有了新的理解。

  許多事都是觸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沒有「大衍數禁」這樣推演天道的能力，根本無法計算出未來會有多少變數。

  想得越遠越多，越是容易分散自我，反倒是緩慢了自己前行的腳步，變相導致躊躇不前。

  修行還是需要更多地凝聚和凝練，聚焦於己身。

  以己為器，再去觀摩天下。

  ……

  青城山一方。

  兩名元嬰修士，孟長歌和奉雨竟見姚長盛破了宋胤星的化神相，一點不意外。

  姚掌門的能力有多恐怖，青城門人最清楚。

  見兩名真人刻意屏蔽了外界探知，孟長歌不由對一旁女修道：「奉師姐，天師真是在閉關麼？」

  他籌措用詞：「會不會是……不想來打這一場？」

  奉雨竟身姿筆挺，嘴唇動了動：「這一代天師消息甚少，但此前有傳言，說天師如今並不在龍虎山，或許去了天外查看天缺，只是這等隱秘卻是不會對外泄露了。」

  「可惜。」

  孟長歌一臉遺憾：「此番來，本就是想看師叔與天師之戰，沒想關鍵時刻龍虎山讓宋真人代替。」

  奉雨竟笑道：「師弟不必擔心，可看之處並不少。」

  「哦？師姐還知道什麼？」

  孟長歌目光微動。

  奉雨竟卻不再提。

  孟長歌只得看向身後：「姬湛，傷勢好點了麼？」

  後面的姬湛臉色還是略顯蒼白，他不卑不亢道：「回孟師叔，已無大礙。」

  「那便好，年輕人就是恢復快。」

  孟長歌笑了笑：「忘了問一件要事。姜師叔有說「聖燈亭」多久重開麼？」

  「師尊並未說及。」

  「可惜。」

  孟長歌笑眯眯道：「除去掌教坐鎮的「天師洞」，右相參與祈雨的「風雲壇」也暫且關閉，「聖燈亭」不開，青城修士枕戈待旦……原來如此。」

  他看向旁邊的奉雨竟：「看來龍虎山此行，只是一個開始。」

  奉雨竟嘆了口氣：「孟師弟，你的聰慧若不是用在偷懶上，那便好了。」

  孟長歌混不在意：「偌大的青城山，若是人人都是一心苦修，未免也少了幾分煙火氣。」

  姬湛默不作聲。

  吳奇的叮囑他還記得。

  「小心孟長歌」。

  越是接觸，他越是感覺孟長歌飄忽不定，與其說亦正亦邪，更像是對正邪都並不在意。他遊走於某種危險的邊界上。

  ……

  龍虎山方。

  掌印長老傅兆卿立於山門石橋上，手執拂塵。

  目睹「萬物齊一」被姚長盛點出破綻，化神相崩潰，他也只是目光閃爍，仿佛想到了什麼。

  龍虎山門人則沒有這般坦然。

  幾個元嬰修士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一眾結丹弟子更是難以相信，被譽為龍虎山鬥法最強的掌劍長老宋真人，如此之快便被對方化神相所敗！

  這一點沒人會想到。

  此時他們只覺，其他三大道門的目光似乎都略有改變。

  一股莫大的危機感縈繞在每一個龍虎山門人身上。

  敗給青城山，這是他們噩夢中才出現之事。

  ……

  山門外重新恢復清明，化神相消散一空。

  姚長盛望向宋胤星，給予了極高評價：「宋道友如今已是一等一的真人，若能真正完善「萬物齊一」，至人不出，天下將無敵手。」

  宋胤星則是灑脫一笑：「敗就是敗，姚道友之強，實我生平所見。」

  「天師出關我再來，告辭。」

  姚長盛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扭頭乘風而去，後面青城門人一個個御劍而起。

  轉瞬沒了蹤跡。

  留下四大道門的人面面相覷。

  此時許多人才反應過來。

  姚長盛此行，難道真是就為了印證青城術法。

  等天師出關還來鬥法？

  有點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