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麒麟山到京都,日日不停地趕,要走約莫十天。
這是封元跟隨大齊皇帝上路後的第三天。坐在有些搖晃的馬車裡,封元抓著一根炭筆在一張地圖上寫寫畫畫,如果有熟識地理的人看了,就能明白,這正是一份簡要的大齊版圖。
現如今全天下的地圖都是如此,不是沒有人願意走遍山川丈量大地,只是山多的地方,危險的野獸也就越多,更何況,至今也沒研究出合適的丈量山川的法子,因此這地圖也只能畫個大概。
封元現在做的,就是儘量將這份地圖繪製完整,將來軍事上,也能用得上。既然如今下定決心效忠大齊皇帝,而大齊國力比不上陳國,就只能多下功夫了。
地圖繪製到麒麟山附近,封元忽然想到了師侄狄傾,手下便停了停。
思緒不由飄遠,回到了那日與狄傾分別時的場景……
——「師叔,你當真要效忠大齊皇帝,不去陳國?」
封元道:「不錯。」
狄傾著急道:「可是大齊皇帝昏庸無能,連朝政都是大臣把持,跟隨這樣的主公,能有什麼未來?」
封元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要選他。」大齊皇帝其實亦有明君之象,只是這點,就不需要告訴狄傾了。
狄傾又道:「可是陛下已經打算來大齊了。師叔,您就不能再等等,等到見了陛下再做打算嗎?」
封元搖頭道:「我意已決,你還是回陳國吧!若是叫人發現,怕是走不了。」
狄傾見他堅持,嘆了口氣,道:「只是這一分別,他日再見,我與師叔便只能為敵了。」
封元笑,說得毫不客氣,「各為其主。將來若是齊皇差遣,要我手刃你,我可不會手軟。」
狄傾苦笑,拱手道:「師叔珍重,希望將來,你我不會在戰場上相見。」
……
馬車一晃,將封元從回憶中喚醒,他身子微微前傾了下,推開窗子看了眼,就瞧見隊伍已經進了一個小鎮,在一間酒樓前停下。
原來已經到了午膳時間,侍衛們要歇腳吃飯,馬兒也需要歇息餵食。
封元一把老骨頭,坐了一上午馬車,也累得很了,就下了車想要在附近走走。
他剛下馬車,便瞧見陛下和貴妃的車門開了,便走過去拜見,順便看一下陛下的傷勢。
三天過去,陛下臉上被馬蜂蜇出來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那幾顆特別嚴重的,也只是有些發紅而已。現在他臉上乾乾淨淨,也不再發腫,幾乎已經恢復了往日的英姿。
封元也終於完全看清了陛下的長相,不由讚嘆道:「陛下果真生了副好相貌,渾似天人啊!」
封元自覺,以他對陛下的了解,聽了這話,陛下應當會謙虛幾句,然後與他單獨走到一處探討一番治國之道,卻見小皇帝挺了挺胸膛,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論相貌,朕論第二,誰敢排第一?」
封元:……
他目光不由透出了幾分驚訝,暗自思量是不是昨夜沒睡好,剛剛聽錯了。
然而三天過去,皇帝陛下對一心先生已經沒了一開始的那份新鮮勁,況且人都被他騙到手了,還怕他跑了不成?
因此皇帝陛下也懶得再在封元面前演戲了,他下了車後,轉身牽了愛妃下來。兩人高高興興地走進了酒樓。
他們來時,為了尋找一心,一路上都沒敢耽擱,就連用飯,也是停下來做好後,拿上馬車吃的。
現在有了一心先生這個謀士,姚燕燕和陛下頓時覺得身上一輕,仿佛治理好國家的重擔全都甩到了一心頭上。騙到了一心,就相當於陳國少了一條胳膊,齊國多了一條大腿。陛下和愛妃再也不用擔心三年後會亡國了!
普通百姓大多一輩子都困守在一個地方,鮮少有離開家鄉的。這鎮子裡的人也極少有外出的,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附近的村鎮,因此在見到這百來人的車隊後,都極為驚奇,乖乖,這車隊主人是什麼來頭,鎮上的官老爺出門都沒這麼大排場。
尤其在瞧見車上下來一對衣著華貴的男女後,圍觀的眾人更是看直了眼睛。那年輕男子生得極為俊美,那女子雖然戴了面紗,但是光是露出來的眉眼和那身段,就能將這陣子上最美的姑娘給比下去。
一個賣貨郎挑著擔子從旁邊走過,剛好看到了那兩人的相貌,呆呆地站住了,「這……這是仙人下凡了?」
在場有不少人發出了這樣的感嘆。酒樓的掌柜算是個有眼界的,他看了一眼那對男女的相貌氣度與穿著,再看一眼那些護衛,便知這絕對是從京中來的貴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立刻便放下算盤迎了上去。又道:「客人可要包場?小的立刻就讓夥計將人都請出去,為客人騰出地方來。」
皇帝陛下還是第一次來這種酒樓,他看了看樓上樓下的食客,只覺得新奇極了,只不過他的愛妃怎麼能跟這麼多人坐在一處用飯?剛要開口包場,就被愛妃用胳膊輕輕捅了一下。皇帝陛下立刻改口,「不必了,多開幾個包……」
又被愛妃捅了一下,皇帝陛下立刻又開口,「不必了,在大堂找個地方,能坐下就行。」
酒樓掌柜本來都打算報上包廂名了,聽見眼前這兩位貴人竟然願意留在大堂和那些平頭百姓坐一起,頓時驚詫地張了張嘴,差點問出聲來。
下一刻,他連忙道:「好嘞,客人們這邊請。」陳統領讓那些侍衛自個兒找地方坐,自己則帶著幾個人跟在陛下、娘娘和一心先生身後。
這年頭,能上酒樓吃飯的,就算是坐在大堂中,在這鎮子裡也算是頗有些身家的。
其中就有一些正在高談闊論的書生,他們只顧著爭論,竟沒發現一群與這鎮子格格不入的人走了進來。
姚燕燕三人聽了一會兒,就發現他們談論的是今年大齊出的新政。
其中一條便是陛下要建行宮,國庫缺錢了,因此百姓的賦稅要增加三成,還要多征三萬勞役。
姚燕燕發現聽見這些議論的封元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怕他誤會,便小聲道:「陛下為了尋找先生,過了年便出宮了,從未頒布過這樣的政令。」
皇帝陛下也道:「不錯,朕之前想建個園子,章老頭都不答應,他怎麼可能那麼大方給朕建行宮?」
封元:……
他越發疑惑起來,陛下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
他又看了一眼坐在陛下身邊一臉溫柔的姚燕燕,心道:還好,貴妃娘娘還是那個貴妃娘娘,沒有突然變一個人。
正在這時,有人忽然起身喊道:「蘭家的人出來了,要買的趕緊啊!」
酒樓中各種動靜頓時一滯,跟著便有許多人結帳衝出了酒樓。也不知是真去買東西還是看熱鬧去。
姚燕燕十分好奇。
陛下看愛妃盯著那些人看,便讓陳統領去打探消息。
陳統領去了一會兒,很快就又回來了。說是鎮上原本的知縣蘭大人犯了罪,如今蘭大人被斬首,全家被貶為奴籍。一家人正被拉出來拍賣呢,誰要是出價高,說不定就能買下蘭家相貌最出色的那對雙胞胎。
皇帝陛下聽了,並不怎麼感興趣。
只有姚燕燕對姓蘭還長得好的人起了興趣,就問道:「那對雙胞胎叫什麼名字?」
這個陳統領倒是不太清楚,猶豫道:「是一男一女,男的好像叫蘭……蘭什麼征。」
「蘭夢征。」皇帝陛下忽然道。
陳統領驚訝道:「就是這個名字。陛下怎麼知道?」
陛下怎麼知道?陛下曾經還夢見自己被蘭夢征帶著大軍砍死了!
他和愛妃對視一眼,兩人齊齊起身,拉著手就往那最熱鬧的地方趕。
他們到時,蘭家全家十幾人正被綁著手,用繩子竄成一串,拉到鎮子中央人最多的地方。
男女老少都有,個個頭上插了根草,其中有一對相貌相似,面色憔悴的少年男女,應該就是陳統領口中那對雙胞胎。
姚燕燕和陛下到時,百姓已經擠了一層又一層。陳統領提著刀,帶著十幾個護衛強勢開道,將擋在陛下和娘娘面前的人都趕到了兩邊,硬生生弄出一條寬敞的通道來。
周圍百姓暗暗罵了句仗勢欺人,卻不敢上前。
姚燕燕和陛下剛剛走到近前,就聽見百姓中有人高聲喊道:「蘭家人通敵賣國,一家子全是禍害!打死他們!」
那個原本沉默陰鬱地站在家人身邊的少年,聽了這話,卻忽然抬起頭來,像是頭被激怒的小獸,紅著眼吼道:「我們沒有賣國!是狗皇帝嫉賢妒能,是他指使人陷害我們!」
姚燕燕本來還覺得他可憐,正站在陛下身邊嬌滴滴地說那孩子可憐要不咱們做好事買下來吧!就聽見他竟這麼說,頓時臉色一變,柳眉倒豎,怒氣上涌,衝過去一腳將那少年踢翻在地,橫眉怒目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詆毀陛下!」
封元:……
他看著溫柔賢淑的貴妃娘娘也跟著變了個人,覺得世界都奇幻了,還是說……他其實是在做夢,只是這夢也太長了,怎麼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