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陳國,聖京,皇宮。

  明明是過年,可是陳國皇宮中,卻沒有半點喜慶的氛圍,群臣們坐在宴席上,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往前數十幾年,陳國是這天下第一強國,吳國想打就打,齊國想進就進,騎兵的悍勇強大更是聞名於世,沒有哪個國家敢觸陳國的眉頭,卻沒想到,只不過是短短的十幾年,局勢便翻天覆地。

  從前弱小的齊國,如今成了奪走陳國大半江山的猛虎,而曾經英才輩出的陳國宗室,如今有的身死有的失蹤,凋零到除去那些未成年的幼童,只剩下坐在宴席上的新皇和平沙王。想到不知何時會打到聖京來的齊**隊,座上諸人便擠不出笑臉來。

  大殿中,舞姬輕柔曼妙地起舞,樂師奏著悠揚熱鬧的旋律,卻無人欣賞。

  陳國新皇狄慳坐在首座,瞥了一眼坐在他左下首的平沙王,面上無甚表情,其實心中後悔不迭。

  如今除了陳平州以及聖京所在的聖平州外,這偌大陳國國土,竟然已經全被齊國占去。

  若是他父皇還活著,該多好。想到父皇生前最信任狄傾,狄慳後悔不已,明明父皇臨終前叮囑過的,他為何會忘了,為何要輕信平沙王?當初若不是聽信了平沙王的讒言,他也不會跟狄傾反目成仇,陳國更不會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不該因為狄傾與他隔了一層血緣關係,就輕信平沙王的!

  想起當初狄傾攝政時,無論進行什麼決定,都會先問問他,還會考慮他的提議。而如今朝政都被平沙王把持,他這皇帝只如同一個提線傀儡,兩相對比,狄慳更是更是又悔又恨,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

  陳國宮中一片愁雲慘霧,殿堂上眾人心思各異,而陳**營里的光景,也並不好。

  一名百夫長來為手下領取過冬的衣裳和犒賞時,愕然地發現,那衣裳比往年薄了許多,仔細一摸一掂,才發現塞在衣裳里的羊毛比往年少了至少兩斤。不僅如此,連給兵士們過年的節禮也少了許多,糧肉布匹連往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賞銀竟然還只有一貫錢。

  那些兵士身後可是還有家口要養的,這些東西拿了也多是寄回家去,就這麼點東西,如何能過活?

  百夫長忙問上官這是怎麼回事?看著上官的眼神也有了些異樣。

  那校尉見他這副模樣,嘆道:「莫這般看我,上頭髮下來的就是這些,我可半點沒貪你們的。你若不信,大可到其他軍營或是到將軍面前去問。」

  百夫長立刻低頭道歉,道:「屬下知錯,只是這麼點東西,叫弟兄們可怎麼活?」這可是大過年的,就這麼點東西,已經不能用寒磣來形容了。

  校尉只嘆氣,他們此時正站在營帳之中,為了阻擋外頭寒風,厚厚的粘毛帘子也緊緊掛著,因此倒不怕被人聽見。校尉放低聲音道:「你也知道如今齊國正在打咱們陳國吧!」

  百夫長點頭,就聽校尉繼續道:「聽說除了這聖平州和陳平州,其他地方都已經落入齊國手中了。」

  百夫長大驚失色,他是陳平州人,去年方被調來聖京,消息也不靈通,還不知曉外頭的情況,在他眼裡,他們陳國就是這天底下最強的國家,此刻聽到這話,不止是不敢置信,還有種乾坤顛倒的恍惚感。

  他讓人拉著東西回到了所屬的營地里。兵士們圍過來領取過冬的衣裳和過年的賞賜,見到那些東西時,紛紛露出失望之色。

  天氣實在太冷了,有一些年輕的士兵手腳凍得發腫流膿,見到上面發下來的禦寒衣物竟然比往年還薄了一層,大失所望下不由生出了幾分怨氣。

  陳國的冬天很冷很冷,冷得叫人心底里也跟著發寒,齊**營里的冬天,卻暖的仿佛到了豐收的秋季。

  此時齊**營里,正擺開了陣仗,熱熱鬧鬧地過年。

  軍營里的伙頭兵往柴火上架起一口口大鐵鍋,將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丟進那一鍋水裡,等到煮沸之後,一股股濃香紛紛從各個鍋里冒了出來,遠遠飄到營帳的方向,無論是在營帳里議事的將領們、筆直站立著守在營帳外的衛兵,還是清理場地的其他兵卒,嗅到這股極為霸道的香氣,紛紛精神一震,隨即咽了下口水。

  一名副將對葛修武道:「將軍,嫂夫人的廚藝果真出神入化,只是用了她調出來的醬料下到湯里,便有這般美味,若是有幸能吃到嫂夫人親手做的菜,那真是……真是……」似乎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名副將漲紅了臉。

  營帳內諸人紛紛大笑,有人笑罵道:「想得倒是美,葛將軍的夫人能親自做菜給你吃?」

  又有人道:「聽說葛夫人當初可是在宮裡當御廚,伺候過陛下與娘娘的。」

  營帳里都是一群糙漢子,眾人聞著外頭冒進來的香味,想像著顧姑娘做出的美味菜餚,不由都吸溜了下口水,腹中一陣咕嚕亂叫,臉上露出憧憬之色。

  葛修武也哈哈笑道:「我娘子還在蕪城呢,等咱們凱旋,我就請她燒一桌菜,好好犒勞你們。」

  在場諸人皆露出興奮之色,「那就謝過將軍了!」

  「將軍可不能反悔啊!」

  「將軍若是反悔,回頭我們可得告訴嫂子啊!」

  葛修武駐紮在昌平州的這支兵馬剛剛開始準備吃食,那分別駐紮在清平州與遼平州的兩隻兵馬,卻是已經擺開了晚宴。

  將領們都聚在元帥的大帳之內,驅寒的溫酒與肉食一樣樣擺上來,眾人圍著炭盆,也不過多客套,大口享受起酒肉來。

  順著大帳門口望出去,一團團篝火在夜色中擺開,火上或是架著大鍋熬煮食物,或是架著烤架燒烤野物……穿著厚實的兵士們圍著一團團篝火坐下,有的舉著手裡的烤肉大快朵頤,有的捧著碗舉著長筷子在鍋里不停撈取食物,這些用於烤肉和熬煮食物的醬料,都是葛夫人從蕪城寄過來的,滋味有多美自不必說。

  兵士們蹲坐在篝火旁,吃得滿頭大汗面色紅潤,連一壇壇疊在一起擺在一旁的好酒都無人理會。

  鍋里的食物吃完了,又有人拉上來一車車吃食,眾人圍過去齊齊把東西往下一搬,每一處篝火旁都有一名會燒飯的伙頭兵,眾人一邊燒煮一邊吃喝,又有人吃著吃著跳起來用家鄉話唱歌,眾人有的跟著又唱又跳有的拍掌呼喝;還有人比鬥起說吉祥話來,誰說的吉祥話少誰都輸了,得一整晚為贏的人烤肉煮食……贏了的人哈哈大笑說多虧平日裡看書多,輸的人則唉聲嘆氣又發誓等凱旋了要去興文館多讀書。引來周圍一片鬨笑。

  營地里又熱鬧又喜慶。

  張改啃一口烤肉就喝一口濃湯,啃一口烤肉就喝一口濃湯,那模樣看得坐在旁邊的老兵笑得合不攏嘴。

  張改見他笑,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倒渴望道:「要是天天都過年就好了,我可從來沒有吃得如此痛快!」自從他們出征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吃得如此酣暢,即便有人吃酒吃得醉倒在地上,也不會被上官責備,而是由同營帳的兵士相互背著回去。

  聽了張改的話,他旁邊的老兵目露期盼,道:「快了,聽說再打下兩個州府,就能回家了。」

  說到回家,張改想起他祖母,他看了看老兵,見他面上也露出懷念之色,問他,「老哥也想家了?」

  老兵道:「怎麼不想?我家裡還有婆娘和閨女哩,閨女都十四歲了,該找婆家了。」

  張改問道:「老哥年紀也過四十了吧,怎麼還來當兵?」他看出來這老兵是這幾年才入伍的,否則以他的年紀,現今至少該升到校尉了。

  老兵道:「家裡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一家子又只我一個男人,種地養不了家,就來當兵了。」說道這裡,他吃了一口濃湯,笑道:「當兵多好,每個月都有貼補的銀錢,萬一死在戰場上,朝廷還幫養家,我那一家老小也算是有著落了。」火光下,他笑得憨厚樸實,「這兩天要過年,軍里還發了不少布匹糧餉,我想著軍營里有吃有喝,就全都寄回家去了,閨女要是找婆家,那些東西盡夠嫁妝了。」

  ……

  這一場所有兵士的年夜飯一直進行到深夜方才結束,這會子還不興守歲,除了輪值的兵士一直巡守外,其他人都在各地營帳內睡得昏天暗地。

  封元一大早起來,舒展舒展筋骨後,便提筆給陛下寫信。

  一個月後,遠在千里之遙的陛下收到封元的信,竟遲遲不敢打開來看。

  姚燕燕見他盯著信件的神情複雜又猶豫,心中一驚,忙道:「怎麼了,難道咱們打敗仗了?」

  說起來,和陳國的這麼多場仗打下來,自然不可能每一場都勝,只不過仗著利器和鎧甲,齊國吃敗仗的時候少,大多數是勝仗,但以往聽到敗仗的時候,陛下也從未有過這樣的神情,見他這副模樣,姚燕燕以為打了大敗仗,心跳都要停了。

  皇帝陛下搖搖頭,說沒有。

  姚燕燕鬆了口氣,「那陛下為何猶豫。」

  皇帝陛下面色發苦,道:「朕怕封先生找朕要錢。」

  現在陛下看到封元的信,都有心理陰影了。

  姚燕燕:……

  她安慰地摸摸陛下的頭,道:「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小金庫都是要死的,陛下就讓它死得痛快點吧!」

  皇帝陛下聽了這安慰,面色更猶豫了,他抖著手打開了信件,下一刻就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朕的五千兩保住了!」

  姚燕燕:……

  什麼?陛下的小金庫是只有五千兩嗎?

  不對不對,應該是……什麼!陛下的小金庫里竟然還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