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成長為少年人的張大娃,現在有了大名叫張改。
這日天還沒亮,只是聽到雞鳴的動靜,他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借著月色,跑去附近的水井,給家裡幾口大水缸打滿了水,然後煮了粥,打了拳,沖了涼水澡……等他做完這一切後,天剛好亮了起來,阿奶的屋子裡也傳出了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動靜。
張改和阿奶吃過飯,勞煩隔壁嬸子照看阿奶,便收拾妥當就去興文館讀書,五年前,興文館辟出另一塊地方作為學塾,裡面讀書的都是像他這樣的烈士遺孤。上午的功課還未做完,他就聽見外面傳來鬧哄哄的動靜。
他連忙往外一瞧,看見一隊佩戴寶刀的官兵從街上跑過,行色匆匆,面色嚴峻,像是出了大事。
街坊鄰居都聚在外面看熱鬧,張改偷空去外面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邊境已經開始打仗了!
「聽說陳國那邊出了亂子,幾位王爺打起仗來,打著打著就打到咱們齊國的蕪城去了,蕪城守將葛將軍打開城門就跟他們槓了。」
「誰說的?我聽到的消息分明是咱們陛下要統一天下,所以要派兵去攻打陳國。」
「陳國怎麼出的亂子?」
「我家表侄女嫁給了城裡的大官,聽說是陳皇病得要死了,他的兄弟們就鬥了起來。」
「啊?就算陳皇要死了,那皇位不得太子繼承?干他兄弟甚事?」
「嘿,你不曉得,陳皇的最大的兒子才十幾歲,毛都沒長齊,哪裡是他那些叔伯的對手……」
「朝廷又要招兵了,想入軍營的趕緊去啊!」
張改東一邊西一處地聽了不少消息,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他報恩與建功的機會來了!
他在學塾上完課後,立刻歡快地奔回自己田地去。
他家的十畝田地是他參軍後朝廷分發的,其中五畝租了出去,剩下五畝他每日上完課後回去料理,他阿奶則日日在田地里晃悠,免得一些小毛孩過來偷摘糧食。
他到時,阿奶正坐在田地旁搭起的棚子裡,一臉欣慰地看著田地里長得高大茂盛的玉米。
這玉米可是稀罕物,又好養活又高產,現在家家戶戶基本都會種上一些。
發現他來了,張李氏笑著指著那一片玉米田,道:「長得真好,今年又能收成不少,還是你們這些後生好啊!阿奶小時候,能填飽肚子就是老天開恩了,哪裡敢想豐收啊!」
這些年來,朝廷派人教他們怎麼種地能有更好的收成,還修了水渠建了水車,他們再也不用跑老遠的路去抬水,眼見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家裡一天天富了起來,孫子也長大了,叫張李氏如何不高興?
而張改見到阿滿頭白髮的模樣,心裡的興奮卻消下去了,他阿奶年紀這麼大了,他如何能狠心拋下她離開?
張李氏把這孩子養大,怎麼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想起今日聽到的傳聞,她道:「你可是要去參軍?」
張改猶豫著點頭。他原本以為阿奶會訓斥他一頓,卻沒想到,她說道:「你去吧!快早快好。」
張改愣住了,下一刻,頭上就被阿奶摸了一下,他聽見她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報答朝廷的恩情,當年若不是陛下與娘娘微服出巡救了我們,你阿奶我早就病死了。阿奶這條命是陛下和娘娘救的,如今朝廷有需要,正是你報恩的時候,你去吧!別擔心阿奶,隔壁你嬸子會照顧我的。」
張李氏拍了拍健壯孫子的肩膀,又催促了一句,道:「快去吧,阿奶等你建功立業,光耀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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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皇宮。
狄傾剛剛走進陳皇的寢宮,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湯藥味。
寢宮內所有窗戶緊緊閉著,太醫們束手無策地站在一處低聲商議,內侍們噤若寒蟬地立在一旁,僅僅是站在這裡,就感到一陣壓抑。
狄傾眉頭緊緊鎖著,他問為首的太醫,「陛下病情如何了?」
那太醫院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太醫愁眉不展,聞言低聲道:「陛下這病來勢洶洶,怕是……時日無多了。」
狄傾剛剛平亂回來,他早就知道陳皇近來幾個月一直纏綿病榻,卻沒料到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
他只覺得喉頭哽塞,良久才吐出一句,「還剩多少時日?」
「這……」老太醫猶豫了一會兒,比了個「三」字,狄傾追問道:「三年?」
老太醫猶豫道:「三個月。」
狄傾瞳孔驟然縮緊,滿臉不敢置信,「陛下究竟得的什麼病?」
老太醫說話留了三分,只道:「起初只是風寒,按理說陛下正值壯年,即便無人醫治,也能扛過去。但這次風寒不知怎的,來勢洶洶,再加上前些日子,陛下非要親自去平亂,肩頭中了一箭,又發起了高熱,這才越來越嚴重。」
狄傾並不相信身體強健的陳皇會因為這點傷病就……可這麼多太醫都只診出這個結果,他不得不信。
他讓太醫先退下去,自己腳步沉重地走到了陳皇榻前。
躺在病榻上的陳皇同幾個月相比,消瘦了不少,臉色蒼白精神萎靡,但即便如此,他看向狄傾的眼神依舊明亮。
狄傾在他床前跪下,稟報導:「陛下,紀王一脈已全部剷除。」幾個月前陳皇剛剛病倒,他那幾個兄弟便坐不住了,暗地裡動作頻頻,狄傾依照陳皇的吩咐放出他身染惡疾不久於世的消息後,愚蠢的紀王最先跳出來,狄傾立刻領兵前去平叛,卻沒想到,當初放出來的假消息竟然成了真的!
他從前一直以為能追隨陛下一統天下,又如何能接受這種結局?
陳皇聲音虛弱無比,他壓住太過粗重的呼吸聲,緩緩道:「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
狄傾急急道:「陛下,天無絕人之路,臣這就去尋訪名醫,一定……」
「不必了。」陳皇比誰都要清楚自己的境況,他道:「我的身體我最清楚,已經……要油盡燈枯了。」他喘了幾口氣,「朕懷疑……有人對我下毒,還是太醫都……診不出來的毒。朕如今只信你,你帶著太子去個安全的地方,幫朕……找出那下毒的賊子,將他……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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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皇宮
皇帝陛下:「陳國如何了?」
封元望著陛下在這五年中愈發沉穩的面龐,拱手道:「陳皇病危,紀王一脈被狄親王殺盡。」陳皇剛剛病倒沒多久,就放出了命不久矣的消息,為的就是引出國中不安分之人,紀王率先跳了出來,就被清理了。不過……「據暗部探子回報,陳皇服毒五年,早已無力回天,至多只能再活三個月。」
陳國太子今年不過十二歲,而除了太子,陳皇膝下還有數位皇子,其中比太子年歲大就有三個,其餘皇子的年紀也跟太子相差仿佛。這種情形,對陳國其實是最不利的,以陳太子如今的年歲,根本無法壓制朝臣,而其他皇子背後,或多或少有支持的勢力。
陳皇太過自負,本不將那些人放在眼裡,他處事又太過暴虐,朝中臣子懼怕他的居多,完全忠心的卻少,若他能再活十幾二十年,肯定能將太子培養成合格的繼承人,可他決計想不到,自己會在盛年殞命,他根本來不及為儲君鋪路,這種情形下,太子想要順利繼位,必須有一位高權重之人的輔佐,這個人,只會是他最信任的狄傾。
等到陳皇一死,再將狄傾除掉,到那時候,太子無所依仗,陳國其他皇子,或者說站在那些皇子背後的親王,為了奪位,一定會將陳國攪得翻天覆地。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齊國的機會就真正來了!
皇帝陛下點頭道:「是時候將軍隊都操練起來了。另外,新火器準備得如何了?」
自從顧楚傳回消息,說陳國那邊也研製出火藥以後,齊國這邊的兵器坊就一直在嘗試改良火藥,這幾年裡陸續造出了不少火器火銃,效力自然是比原先高了,但皇帝陛下對此一直不是很滿意,兵器坊的人只能繼續研究,前幾日已經造了一批新的火器,只等試驗了。
封元將便將此事說了。
議事結束後,封元與另外幾人陸續離開御書房。
林大儒與封元一道步下台階,其他人則落後兩步跟在二人身後。
林大儒低聲道:「聽說陳國那位狄親王乃你師侄?」
封元對此毫不避諱,他本來也覺得沒什麼可避諱的,便道:「不錯,當年我師兄入了陳國,據說是收了狄傾做弟子。」
林大儒眼睛微眯,「右相該不會徇私吧?」
封元笑道:「左相言重了,我與狄傾雖有幾分情分在,但家國大義在前,區區同門之誼,有何妨礙?」
左右宰相一路走一路閒談時,皇帝陛下離開了御書房,回到了永安宮。
他來時,姚燕燕正在看顧楚的信,信上寥寥幾語報了平安,之後寫到的內容,便跟皇帝陛下在封元那裡收到的消息沒甚差別了,顧楚寫到陳皇很喜歡她做的飯菜,這五年來幾乎每一頓都是她做的,因為喜歡她的廚藝,陳皇對顧楚也很是青睞,甚至試圖納她為妃,但顧楚每一次見到他,都嚇得直哆嗦,那位陳皇也就沒了興致,只把她當廚娘使喚。
連續吃了五年的毒藥,陳皇的身體看起來沒什麼,其實底子已經被掏空了,因此不過一次風寒,便徹底打垮了陳皇。陳皇或許已經有了懷疑,卻根本沒有證據,也暫時找不到根源。
姚燕燕見陛下來了,便有些擔心道:「陛下,顧楚在信里說,似乎有人懷疑她了,必須趕緊派人將她接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