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金龍降臨齊國皇宮的神奇傳聞,就這樣跨過了整個大齊,傳到了陳皇耳中。
陳皇大馬金刀地坐在御座上,臣子們對此各抒己見,吵了一通,大多數人認為傳聞是假,並從中窺出齊皇龐大的野心。
宰相出列道:「陛下,齊皇所圖甚大,我們不得不防啊!」
陳皇低頭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齊皇想跟我爭這天下?就憑一個齊國?」
宰相道:「齊國近來動作頻頻,想必是早有預謀,如今又捏造出金龍降臨的傳聞,此舉是為拉攏民心啊陛下!」
陳皇掃了一眼以宰相為首的文官,沉聲道:「可朕記得,早前就有人同我說過,齊國氣數已盡、不必放在眼裡。」
聽了這話,以宰相為首的文官集體頓時面露羞愧。
下一刻,有人快步邁入大殿之中,單膝跪地稟告道:「啟稟陛下,齊國派兵前往吳國馳援埠州城,還命人傳話,說……」
見那人猶豫,陳皇面色一沉,道:「說什麼?」
「說……說您進犯吳國的舉動有失道義,會被天下人恥笑。那些齊國人還說,他們是為了維護道義才派兵馳援齊國,若是我國不願退兵,他們就撕毀盟約,絕不與……不與我國同流合污。」埠州城是吳國國都附近的城池之一,也是陳國正在攻打的地方。
聞言,大殿上眾人紛紛露出驚訝之色,陳皇卻是面露不悅,一掌拍在了扶手上,說道:「好個齊國,好個不與我國同流合污,柱國將軍,你即刻帶兵十萬,三日內攻下齊國蕪城,朕倒要看看,這齊國還敢不敢硬氣!」
這話一出,柱國將軍還未出列,便有朝臣跪下勸誡,說齊國敢幫著吳國叫板,必然是已做好準備,若貿然與之交戰,只怕會中了圈套;再者,齊國還有「破車」等利器,實在不得不防。
聽到「破車」二字,陳皇眉心一皺,將那股怒氣壓了下去。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宦官的通報聲:「稟陛下,兵部尚書求見。」
兵部尚書?不是已被他斬了?陳皇沉吟了一下,才想起來他提拔了原來的兵部侍郎做了尚書,便道:「讓他進來。」
兵部尚書一進來,連行禮都來不及,便激動道:「陛下,大喜事!破車研製出來了!」
「當真!」陳皇猛地站了起來,大殿上其他人也露出驚喜之色,跟在陳皇后頭,眾人紛紛朝著用來演示武器的校場走去。
到了校場之上,果真看見了一輛高達七丈、寬約三丈的大車。
眾人仰頭看著這輛戰車,只覺得心胸激盪,這輛戰車高大的外形,無疑給眾人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博遠侯秦豎也在,他眼神興奮地落在戰車上,說道:「不錯!與眼前這輛戰車極為相似。」
然而陳皇看見了這戰車,卻不自覺皺了下眉頭。
兵部尚書開始向眾人演示戰車的威力。
他按下開關,戰車前端的一個個小孔當中,果然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一一釘入前方不遠處的稻草人中。
見到這一幕,在場的朝臣紛紛露出激動之色。
陳皇盯著這輛戰車上上下下掃了幾眼,又命令道:「再射幾輪。」
兵部尚書一愣,立刻點頭稱是,又是兩輪過後,兵部尚書再按下開口,那些小孔中卻再也沒有動靜。他看其他朝臣激動的模樣,原本還有些興奮,但是見陳皇面沉如水,心中又忐忑起來,立刻解釋道:「陛下,裝在戰車中的箭矢已經耗盡,須得再裝上一批方可使用。」
陳皇問道:「至多能裝多少箭矢?」
兵部尚書回道:「三千隻。」
陳皇繼續道:「造這一輛戰車,耗資多少?」
兵部尚書驀地明白陳皇為何不悅了,他額頭掉下汗來,竭力鎮定道:「五十萬兩。」
陳皇又掃了一眼負責推車的十名兵士,目光更冷,「一輛戰車五十萬兩銀,只能射出三千箭矢,還需十人方可推動,戰場上兵貴神速,齊國人難道會站在那兒等著你們將戰車推過去嗎?」
兵部尚書腿一軟,當即跪了下去。
陳皇繼續道:「五十萬兩銀,朕能養出兩萬裝備精良的弓箭手,需要這樣一輛華而不實,笨重難行的戰車?」
其他臣子聞言,面上的興奮沉了下去,在場大多是文臣,沒有幾個上過戰場,此刻聽著陳皇的質問,總算覺察出事情不對。而此時,博遠侯秦豎脊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了,他心底正默默祈禱,忽然聽見陳皇道:「博遠侯。」
「臣在。」秦豎立刻出列,拱手恭敬地站在陳皇跟前。
陳皇:「你再說說你在齊國見過的戰車。」
秦豎連忙道:「那破車大小與兵部尚書推出來的這輛相差無幾,只是明顯要更輕些,臣當時瞧見,齊國只派了三名宮人就推動了,且齊國的戰車威力更為巨大,射出的箭矢能穿透木人。」
兵部尚書立刻道:「陛下,這不可能,臣帶領工匠日夜鑽研,體積如此巨大且內含機關的戰車,怎麼可能只需三人就能推動?況且,就連最善弓射的武士也無法一箭穿透木人,這用機關射出的箭矢怎麼可能?」
秦豎立刻道:「可齊國的破車……」話音未落,他忽然反應過來,「破車」這個名字,似乎有哪裡不對?多少威風八面的名字不取,為何偏要叫「破車」,就算取自「勢如破竹」之意,也不合常理啊!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當時齊國皇帝當時說的那些話,想起了齊國皇帝當時的語氣和神情,越琢磨越不對。
陳皇看他面上神情變幻,冷笑道:「才想明白?」
秦豎噗通一聲跪下,磕頭道:「陛下,臣有罪,臣被那齊國皇帝給騙了!」他這才想明白,破車威力巨大是不錯,但耗資奇高,在戰場上根本不適宜,只能用於守城,可破車體型龐大,真開戰了便等同於敵方的靶子,五十萬兩足夠造出數百架上等□□了,何必費力造這麼一輛戰車?不提別的,光是將這輛戰車送上戰場,就得廢不少力氣。
齊國會那麼傻?花費巨額銀兩造出這種華而不實的戰車?除非,他們是故意推出來擺給他看的,而他竟然愚蠢到中了圈套,竟回國力勸陛下造出戰車,為此還耗費了國中大量人力物力!
看著秦豎後悔不迭的模樣,陳皇厭惡地一擰眉頭,道:「即刻發兵,攻打齊國!」陳皇此刻一聯想,終於明白齊國當初為何不惜手段囤積糧草,分明是為了開戰做準備,他竟然被手底下這些蠢材誤導,耽誤了攻打齊國的最佳時機。
好在,現在也算不上晚,近來從吳國搜刮來的錢糧珠寶,已經餵飽了他手底下的將士,如今他們就是一群精力充沛的狼,早晚能能將齊吳兩國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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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辛州。
辛州是陳國邊境樺城附近的一個州縣,此時辛州城的一條大道上,上千名役夫如同一隻只螞蟻,勤勤懇懇一刻也不停歇地推著糧草輜重,要往邊關而去。
「快點!」
啪的一聲銳響,一名正挑著兩擔糧草的役夫被一鞭子打到肩上,疼得他踉蹌一下,摔在了地上,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連忙抬頭朝著那手持鞭子的官兵道:「軍爺,軍爺饒命,小的實在餓得走不動了!小的真不是有意拖延!」
那官兵啐了一口,「天天一日三頓地餵你們,豬也該知道感恩了!你竟還敢頂嘴!」說著,又是幾鞭子甩了過去。
那人只能抱著腦袋縮在地上,被抽得渾身打顫也不敢再說一句話,其他役夫經過時看了一眼,那些人眼神里有麻木、有憤恨……卻都不敢停留,推著糧車匆匆走過。
那人被打了好幾鞭子,渾身痛得哆嗦,卻也不敢停下來休息,還得一邊對「軍爺的手下留情」感恩戴德,一邊吃力地挑起擔子繼續往前走。
好不容易熬到晌午用飯的時候,官兵將幾隻木桶推出來,拿飯勺敲擊木桶,示意那群役夫排隊盛飯。
然而這群推著糧車走了一上午的役夫臉上卻並未見多少興奮之色,有的只是麻木和疲憊,只因為從那些木桶里盛出來的,只是一碗稀得不見幾粒米的粥。
他們只能盡力往嘴裡多灌一些,以免自己餓死累死。
一上午的活兒幹完,所有人都精疲力盡,隨便找個地方便入睡了,可是有一個人,卻怎麼也睡不著,他就是今天被打了好幾鞭子的那個役夫。這人名叫石壯,是被強拉來服徭役的,他表面上對那些看管他們的官兵恭順馴服,其實心裡對那群人怨恨至極,尤其此刻身上疼得睡不著,這股恨意就越發濃烈。
正在這時,有一個人影走了他身邊,石壯警惕道:「誰?」
「大壯哥,是我!二狗子。」
見到這個十四歲的小孩,石壯的戒備一下子就鬆懈了。他道:「你不去睡覺,跑到這兒來干甚?」石壯白日裡在那些官兵面前點頭哈腰狗腿至極,晚上面對那些役夫時,卻又是另一副面孔。
二狗子窸窸窣窣地從懷裡摸出一隻瓶子,遞給他道:「大壯哥,這是治傷的藥,我娘留給我的。」
石壯麵色複雜,他和二狗子是半個月前認識的,當時二狗子剛被抓來充當徭役,他不會推車,被官兵抽了兩鞭,是石壯幫著說了幾句好話,沒想到二狗子竟然還念著這份情。他也不猶豫,接過來就倒出一些藥粉灑在傷口上,這藥石壯以前見二狗子用過,藥效極好。
有了這瓶藥,兩人間就更親近了一些。石壯這才知道二狗子大名叫馮二郎,原本家境殷實,卻不幸被貪官陷害,家中財產都被奪走,父母弟妹也都慘死,只有他逃過一劫。
說到這裡,二狗子臉埋在膝蓋里,嗚嗚哭了起來,他道:「大壯哥,我剛才去尿尿,聽見那些軍爺說,要把咱們都推上戰場當炮灰。」
石壯一驚,道:「你沒聽錯?他們明明說了,只要咱們運送糧草,不必上前線的!」
二狗子肯定道:「我沒有聽錯,那兩個軍爺說齊國的城牆又翻新了,加高了幾丈,還用堅硬的岩石砌成外牆,他們攻不下城牆了,說要讓我們這些役夫沖在前面,等我們被齊國人用弓箭射死了,屍體堆在城牆下,他們就能踩著我們的屍體爬上去。」說著說著,二狗子又壓抑地哭了起來,他道:「大壯哥,樺城就快到了,我不想死,我不想當炮灰,那些糧車裡那麼多吃的,就算死,我也想做個飽死鬼嗚嗚嗚……」
聽了這一番話,石壯驚駭不已,二狗子才十幾歲,又是第一次被拉出來服徭役,不可能編造出這些話來,所以他說的都是真的!那些官兵……真要把他們推上戰場!
身上的傷仿佛更痛了,石壯聽著二狗子嗚嗚的哭聲,胸腔里那團憤恨仿佛要化作火燒起來。
瞪著眼睛想了好半晌,石壯忽然低聲在二狗子耳邊說了幾句話,二狗子聽完,驚得都結巴了,「大……大壯哥,這……這……」
石壯恨聲道:「他們想讓咱們死,難道咱們就得乖乖去送死嗎?我從出生到現在,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那些貴人任意奴役我們就罷了,憑什麼他們還要叫我們去送死?我偏不認命!二狗子,你跟不跟我干,你要是肯干!咱們這就去找其他人!」
……
三日後,又是一個半夜,以石壯為首的役夫襲擊了幾名守夜的,又聯合起來打死了那些睡夢中的官兵,搶占了本該送往前線的糧草。
眾人瘋了一般劃開了幾袋糧食飽餐了一頓後,二狗子仿佛才找回了理智,哆哆嗦嗦道:「大壯哥,咱們殺了那些軍爺,官府肯定不會放過咱們的,怎麼辦?」
石壯看了眼跟著他一起大口吃飯的役夫,又看了眼那些軍爺的屍體,最後將目光落在那十幾匹戰馬上,咬了咬牙,他站起身道:「回不了頭了!兄弟們,跟不跟我繼續幹下去?搶了那些貴人的錢糧和馬匹,我們再也不用做任人踐踏的役夫!」
一個接一個,每一個聽到他這番話的役夫都站了起來……
二狗子也站了起來,一張曬得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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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辛州發生了役夫暴動!」皇帝陛下接到消息時,興奮地站了起來,「暗部的人找到石……適合的人了?」
封元拱手道:「陛下妙算,臣派出十幾人混入幾條陳國運送糧草的隊伍中,果然發現那些役夫中有幾個不甘受辱還有些膽氣和本事的,臣讓暗部的人鼓動一二,加上地利人和,他們就反了。陛下,這是名冊。」說著,就呈上一張紙,那上面寫著的,正是陳國此次中帶領役夫暴動的幾個人名。
皇帝陛下掃了一眼,其中正有一個他熟悉的名字——石壯。他高興道:「太好了,這次陳國內部必然會生出亂子,送往邊關的糧草斷了,陳國也沒法立刻對我國出兵了!」
皇帝陛下此刻分外慶幸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在上輩子,正宇七年陳國進犯,一直到正宇八年,陳國軍隊才打到平州等地,正是因為陳國境內有一個叫石壯的役夫拉起一支造反的隊伍,拖住了陳國軍隊的後腿。皇帝陛下上輩子還曾祈禱過石壯越大越壯,最好把陳國國都也給打了,如此就能解齊國之圍。可惜石壯起來沒幾個月,就被陳國軍給滅了。
皇帝陛下道:「這幾個反抗的役夫,要好好保護,以免他們被陳國軍隊剿滅了,尤其是這個叫石壯的。」希望這一次,這個叫石壯的活得久一點。
封元不明白陛下為何對「石壯」格外關注,他並未多問,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