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內定

  《警察的故事》作為頂級項目,其組成的幕後團隊各個都是業內頂尖的。

  尤其是武術指導團隊,拿過十幾座金牛獎的【最佳動作設計】,在國際上也頗負盛名,從他們這一支出師的學徒,開枝散葉,遍布多個國家。如果不是和張景生有交情在,不然未必請得動對方。

  過了冬至,北方陸續有地區開始下雪,水面開始結冰。

  劇組經費充足不差錢,把動作訓練場地定在了氣候適宜的瓊省,因此不必擔心天冷導致訓練效率降低。有動作戲份的演員不多,兩個正派,兩個反派,一共四人,所以也沒費多少錢。

  陳導也跟來了瓊省,平時就住酒店。白天跟著武術指導討論動作設計,晚上跟主創一起討論動作戲份怎麼拍效果最好。

  「袁師父,你來看看這個。」陳導打開電腦里的一段視頻,請身邊的武指來看。

  袁師父看過去,發現視頻場景是在一個鋪著地毯的房間,看裝修,很像酒店。

  「倉庫戲部分。本來張家駒只要跟吳澤比槍就行,比武是跟吳澤的同夥,但是編劇看完這個,說試試看能不能讓吳澤跟張家駒又比槍,又比武,然後吳澤全方位地打敗張家駒,張家駒心氣會更受挫敗。」陳導說完,點開了視頻的播放鍵。

  視頻是個試鏡片段。

  張景生和一個戴半張紅色面具的人演倉庫戲。

  視頻跳過了前面的部分,直接來到兩個人比射擊的環節。

  張景生的持槍姿勢很標準,練得很好,這並不意外。讓袁師父意外的是,紅面具的持槍姿勢竟然也不賴。

  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更好。

  拔槍,瞄準,右手持槍,左手下托,三點一線,右手三分力,左手七分力。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又松又緊的狀態。

  紅面具手裡雖然拿著的是礦泉水瓶,但在「槍口」停頓的一剎那,扣動扳機。

  更絕的是,「開槍」之後,竟然連後坐力揚起的「槍口」和身體的反應都模擬出來了。

  【這是玩過真槍的。】袁師父一瞬間作出了判斷,【而且還很熟悉。】

  「這誰?」袁師父以為陳導讓他看的就是這個。

  但視頻里還沒完。陳導說:「再看下去。」

  裡面,張景生面色灰敗地跪倒在地,紅面具俯視著他,先是興奮地深呼吸一口氣,渾身顫慄地跟吃了粉一樣,而後眼睛裡那些躁動的興奮,慢慢消散,最終空虛地看了眼張景生,準備走了。

  但在這時,張景生突然從地上竄起來,撲向紅面具。

  跟約好了一樣,紅面具瞬間矮身,抓住張景生的胳膊,來了個過肩摔。鋪著地毯的地面,沉悶地「嘭」了一下。

  紅面具摔完了張景生,仍沒放手,開始了其他動作。

  袁師父頓時眯起了眼。

  等看完紅面具對張景生完成了十字固之後,袁師父像是品嘗完一道辣菜,不斷吸著冷氣。

  陳導看著視頻,心裡卻又飄向了不知道哪裡。

  拍電影從來沒有哪個角色是非哪個演員不可,但那種妥協,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搞藝術的人,對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總是深信不疑。

  他經常會想起關琛,想起關琛戴上面具的瘋狂,以及瘋狂背後的冷靜。有時候想電影想得累了,不知不覺睡著,夢裡出現吳澤持槍將他們一伙人劫持,摘下面具,露出的就是關琛的臉。醒來後陳導往往悵然若失,宛如失戀。

  編劇們更狠,修改劇本遇到瓶頸了,就翻出這段試鏡找感覺,想著如果是關琛,他會怎麼演,會用什麼語氣,如此一來,吳澤就像活過來了一樣,靈感就像泉水一樣汩汩湧出來。

  「這是誰?吳澤怎麼沒用這個人?」袁師父半玩笑半認真地詢問,「不會是身上有案底,最後進去了吧?」

  陳導長嘆一聲像緬懷著凌空而去的人,「先別管那個,」他揮了揮手,指著視頻問,「這段打鬥能不能用到電影裡進去?」

  「很難。」袁師父想也沒想地直接搖頭。

  「為什麼?」陳導有些驚訝。他查過資料,十字固並非什麼特別難的動作。在擂台上難以達成,但在電影裡還不簡單?

  「是風格不對?」陳導問。

  袁師父想了想,說:「這段動作,真正出彩的不是十字固,而是這個人。」

  陳導沒懂。

  袁師父那過滑鼠,拉到十字固開始之前。

  張景生衝過來,紅面具矮身,過肩摔,抓住張景生的胳膊就要倒向地面……

  「咔。」袁師父點了暫停。「看這裡。」

  他指了指屏幕,更具體的位置,是指了指紅面具的右手。

  陳導仔細看了看,反覆看了兩遍,沒懂。

  袁師父只好講解,說紅面具用左手捏住了張景生手腕,另一隻手卻悄然攀上了張景生的手指,有個折的動作,但最後停住了,沒折。

  陳導眨眨眼,沒想到還有這種細節。

  沒等他感慨,袁師父就說:「這裡只是第一個。」

  「第一個?」陳導愕然,「後面還有?」

  袁師父不說話,繼續播放。

  紅面具抓著張景生的胳膊躺到了地面。十字固需要用雙腿固定住拉在懷裡敵人的胳膊,以腹部為支點,利用槓桿原理進行破壞。紅面具的動作十分流利,張景生還沒緩過神來,十字固就要完成了。

  「咔。」再次暫停。

  袁師父指著紅面具的腿,說紅面具在伸出腳的時候,相當隱晦地有個踢向張景生喉嚨的勢頭,但停住了,沒踢。

  「這是第二個,後面還有。」袁師父繼續往後翻。

  陳導已經呆住了。

  第三個地方,是紅面具完成十字固之後,也沒徹底放鬆。他那條靠近張景生嘴巴的小腿,緊緊繃著,他的目光冷冽地盯著張景生的嘴巴,仿佛只要張景生有咬人逃脫的打算,他馬上就會折斷張景生的胳膊。

  一般人在擂台上打拳,哪會堤防這種明顯犯規的破解方法。

  紅面具看似乾脆利落地完成了一個十字固,卻有三個細節證明了,這人下手黑得不行,完全不是擂台出身的練家子。

  「這身手加眼神,說他是吳澤的原型我都信。」袁師父笑著問說,「你們哪找來的這人?」

  陳導抱著頭,心碎般說不出話來。

  袁師父大概猜到點什麼了,搖搖頭,回答起了陳導最初的問題:「黃倫沒基本功,身體條件也不算特別好。要練出這種感覺,十天絕對是不夠的。只能讓他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熟悉,最後分開來拍,後期再剪到一起。只不過這樣最後會碎一點,沒視頻里這種行雲流水。」

  用好剪輯,普通人也能變成格鬥高手。但是在動作片裡,這只是一種取巧的偷懶方式。

  「剪輯太碎,會影響其他部分的打鬥風格。」陳導搖搖頭,只好放棄讓黃倫模仿關琛這種【打法】動作。

  黃倫是走關係的那個演員。

  說實話,水平很一般。

  但陳導還是有職業素養的,就算再喜歡關琛,他也不會把對關琛求而不得的遺憾,轉化成對黃倫的不滿。

  跟打牌一樣,手裡實實在在抓住的牌,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只顧著遺憾為什麼沒有某張牌,這樣是絕對打不贏的。

  而且黃倫知道自己是走關係進來的,乖巧得很,不搞事,讓訓練就訓練,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跟張景生他們相處得也不錯。

  只能先記住關琛,以後有機會再跟他合作了。

  陳導關掉電腦,召集主創,開始新一天的商討。

  ……

  ……

  「阿嚏!」關琛打了個噴嚏。

  最近連續出了幾天晴天,氣溫卻在直線下降。

  謝勁竹連忙從車上拿來棉襖,給關琛披上。

  除開關琛是他師弟以外,關琛現在還是武術指導團隊的核心成員,病倒了可不行。

  關琛他們設計出來的格鬥風格,謝勁竹以往拍片的時候也沒見過,但多少感覺到是一種新嘗試,他很支持。這種同門師兄弟一起奮戰的感覺,對謝勁竹來說,簡直遲到了十幾年。就算最後嘗試失敗了,這個過程也很有意義。

  「有誰在想我。」關琛吸了吸鼻子,把謝勁竹的衣服穿上。原本一套運動服就足以應付一切天氣,現在不行了。

  「應該是邢老師。」謝勁竹說,「你班級年終大戲不參加,他說是沒關係,但心裡很可惜的,想把你推薦給那些大公司。」

  「算了。」關琛搖搖頭,進了那些大公司,那些人肯讓他一個演員突然跑去搞武術指導麼?肯定不可能。所以關琛心裡早就決定待在自己的工作室——【謝勁竹工作室】,給自己工作。

  至於那個【班級年終大戲】,則是邢焰表演班每年年末的項目。

  圈內人開班授課,人脈就是其中一項產品。

  每年的年底,邢焰都會讓大家全班一起排一齣戲,然後租下小劇場進行表演,那天會有觀眾,他也會邀請一些相熟的業內人士過來看,表現不錯的學員,很有機會被看中簽約。

  關琛自從兼職了蔡家班武術指導團隊之後,忙得很,就說他不參加。

  於是班裡其他學員的士氣,一下子就振奮起來了。原本他們還擔憂,以關琛的水平,男主角的頭銜必然落在他身上,等到他一表演,只怕所有人視線都會被關琛奪去,其他人根本沒有簽約的機會。

  邢焰雖然可惜,但拗不過關琛,只好隨他去。

  讓關琛意外的是,小熊說她可能也不參加班級大戲了。

  他以為小熊終於認清了自己的水平,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小熊說,因為年底的兼職時薪高,她接了很多份工,所以沒時間上課和排戲。她還說,明年的大戲她肯定會參加的,而且還是女主角!

  關琛只好祝福小熊。

  有時候他想,或許可以把小熊培養成武打明星,反正小熊的力氣跟熊一樣大,而且武打演員對演技的要求也沒那麼高。

  自從接下《黑蛟龍2》的武指兼職,他已經初步研究過武打片。

  關琛反省了自己之前設計的打法,發現真實是真實,但很容易把電影打到【十五歲以下觀眾不得單獨觀看】的分類里。而導演說,《黑蛟龍》這部偶像黑道片,很大一部分需要年齡在十五歲以下的觀眾,所以那些「能體現黑道殘忍」的部分只能遺憾剔除。

  他買了台筆記本電腦,回家後每天晚上都找來幾部武打電影來看,發現【演法】的套路並不算難,「餵招」設計感明顯,演員在肢體接觸的時候,幾乎都有個短暫的停滯。動作看似凌厲,殺傷性卻普遍不夠,即便被打出血了喘上兩口氣也能生龍活虎。

  拍【打法】的動作片其實也有,體育題材的,但是都不算特別好看。

  關琛沒找到類似甄子丹電影或者《諜影重重》系列,那種兼顧了觀賞性和真實性的動作設計。

  於是關琛找出大量的格鬥比賽,將其中的那些精彩動作挑出來,整理,第二天給蔡師父及其師兄看。他們則會進行篩選,挑出其中好看並且普通人練一練不難做到的動作,然後變形,組合,按照以往武打片的【節奏】,逐個取代。然後關琛再根據記憶,把風格往記憶里的經典上靠。

  格鬥的【節奏】是進攻或者防守,速攻或者反擊,是拖延還是避戰,每個回合都有相應的變化,可以說是一種戰術布置。

  而武打片的【節奏】,則跟戲劇一樣,講究的是鋪墊,轉折,結尾。它的對手是觀眾,主要目的是引導觀眾觀看影片時心情的松和緊。

  關琛跟著他們一點點設計出動作,然後跟著一起教給演員,跟他們解釋的時候,不再是【因為黑道如何如何,所以這個動作如何如何】,而是講,這個動作這個肢體語言,能體現角色的什麼心理和性格。

  關琛一邊跟蔡師父的師兄學習拳術,一邊跟他們進行動作設計,經過這麼一遭,關琛感覺自己看劇本的時候,和塑造角色的時候,都可以站到更高的角度去分析了。

  如果現在讓他再去演《警察的故事》里的吳澤,他對那些不同順序的犯罪,就會有不一樣的理解和設計。

  距離《警察的故事》試鏡的日子,已經過去快半個多月了。說是讓他等通知,但是什麼通知也沒有來。

  謝勁竹雖然一直說,還有希望還有希望,但是等到黃進打來電話,轉達了導演的遺憾,說吳澤那個角色已經有了人選,謝勁竹才終於認清了現實,看起來十分難過。

  錢良義一臉憔悴地過來,說大過年了,這是在幹什麼。「周圍那麼多客戶,馬上就要經歷人生最最幸福的日子,你在這裡哭是怎麼回事。要哭去廁所。」

  謝勁竹戴著墨鏡跑去廁所了。

  臨近年關,各行各業都變得忙碌起來。

  年關將近的標誌,除了紅色變多,就是物價上漲。

  蔡家班訓練中心陸續有演員開始請假,他們也知道這段時間是撈錢的好時候。而劇組也清楚這點,就放行讓他們去。

  謝勁竹那開在婚慶街的工作室,也因為年底來了,迎來了業務的高峰期。尤其是錢經理很會動腦筋,除了婚慶,還肯接各公司年會的單子。因此工作室也變得繁忙起來。

  錢良義招待完又一對顧客,才來問謝勁竹為什麼哭。

  關琛簡單地把事情跟他說了一下。

  「那真是缺德了。」錢良義人道主義地譴責了幾句,其實不以為然。看到關琛表情一臉平靜,問說:「你怎麼不難過?這是你第一次試鏡吧?」

  謝勁竹第一次試鏡落選的時候,躲在家裡哭得像條蟲子。

  「事情還沒結束。像水一樣,我的朋友。」關琛最近動作片看得很多,學拳也只學精華,常常想著不要在這邊搞個截拳道。

  錢良義給關琛倒了一杯水。

  關琛說:「大師兄說,已經內定了角色,結果還搞了什麼狗屁海選,是要遭人恨的,所以絕對有人會出來搞他們。」

  錢良義搖搖頭:「他說錯了。張景生的劇組,沒人敢搞。」

  「沒人搞張景生,但可以搞那個什麼內定的人。」

  「都是關係戶了,內定了,後台能不硬?」錢良義笑了,覺得關琛有些地方天真得跟小孩一樣可笑。

  「像這種包養關係的,拆後台不要太簡單了。」關琛打了個哈欠,說:「只要讓那個金主覺得,自己養的寵物三心二意,看上了別人,被別人玩了。那麼失寵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錢良義漸漸不笑了,沉默良久:「……你是想讓我去散布謠言?」

  「輪不到你。」關琛疲懶地擺了擺手,「會有其他人去的。」

  錢良義問是誰。

  關琛沒說。

  但腦地里浮現的,是那天在廁所遇到的姓劉的經紀人。

  ……

  ……

  魔都,【艾都娛樂】,地下停車場。

  「……等到他們進組,拍點黃倫和女主角女配角的照片,買熱搜,說他們正在熱戀,舉止親昵什麼的……這種通稿只會覺得是劇組自己買來炒作的。等到小奶狗失寵,事情就簡單了……到時候再爆點黃倫的奮鬥史,給劇組施施壓,你在製作人那邊及時跟進,差不多就可以替上去了……不說了,我去接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