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心理醫生
「我活了太久了！」
佩格·伊芙琳聲音尖銳：
「我活了太久了！經歷了太久的歲月，見過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情，但是我越來越無法忘記曾經做過的那些錯事！」
「我曾經在我上學的時候，一次生日，和要好的同學一起聚餐.」
「那個時候，我們都是寄宿學校，手裡的零花錢都不多的，我.我那時也還沒覺醒契約能力，手裡錢不多我們那一群朋友都是大家湊錢給每個朋友過生日的，為了省錢，我.我在集資的時候裝作找錯錢了，少給那個朋友找了二十銅元，只為.能讓自己少花二十銅元。」
「似是顧忌朋友的面子，被我多收錢的那個朋友並沒有戳穿我占小便宜的貪念，就這樣笑著接過了我找給他的零錢」
「我當時就知道，他肯定發現了，只是.只是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說，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友誼，是會隨著歲月的增長而增長的，這件區區只有二十銅元的小事，卻如同烙印般越發清晰.」
「而我，卻永遠無法挽回這件事，永遠無法挽回自己當年占小便宜的懊惱，即便即便我成為了契約者，能夠讓時光一定程度上倒流，但是.但是我永遠無法改變當初的那個事實——我是一個貪小便宜，坑自己朋友的人！」
月影·佩格·伊芙琳聲音越發尖銳：
「雖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小事，但是它讓我每次回憶起來，都讓我難以自制的痛苦，我的懊惱在加劇，我的痛苦也再加劇，隨著回憶這件事的次數越來越多，這件小事原本引起的小小懊惱卻是如同會擴散一般，讓我再也無法正視」
「我為自己而羞愧.」
「你，能懂嗎？」
「懂！」莫測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緩緩答道。
佩格·伊芙琳笑的有些慘然，露出殘存的幾顆牙齒：
「誰能知道，僅僅只是二十銅元的小事，竟讓我在之後的歲月里，懊惱到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
「你能懂嗎？不，你不懂，你只會以為我是一個為了僅僅二十銅元而糾結的瘋子，一個.」
莫測揮手打斷了她後面的話，說出自己的理解：「雖然只是二十銅元，卻讓你失去了品格，讓你每每想起的時候，都會為當初的錯誤而懊惱。」
「更讓你痛苦的則是，你雖然有能讓時光倒流的能力，卻無法改正當初的錯誤，這一點點的懊惱，逐漸變成了讓你無法面對的心魔。」
「是的，無法改變，無法改變.」佩格·伊芙琳的聲音更加尖銳了幾分，眼睛似是有些充血:
「為什麼，我當初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留下這樣的令我蒙羞的遺憾？」
遺憾莫測覺得自己此時才真正懂了佩格·伊芙琳的情緒執念，遺憾的事情，重點不在於事情的大小，而在於無法改變。
一個小小的錯誤，一個小小的遺憾，也會逐漸生根發芽，形成讓自己後悔的當初。
這有點像是.道家所說的，沾染上因果，剪不斷，理還亂。
佩格·伊芙琳身體漸漸顫抖：
「還有.還有還有」
「我還是個女孩子的時候，和鄰居家的哥哥要好.我們算是青梅竹馬。」
「他家境優渥，他其實一直喜歡我的，就連他的爸爸媽媽也似乎對我很滿意，想以後能.讓我們在一起。」
「即便後來，他全家都搬去了城市裡面，我們不再是鄰居，他的爸爸媽媽還經常帶著他回老家，和我家人見面，聚會兩邊的家長，如同朋友那般相處」
「他的爸爸媽媽對我也很是照顧，在我考上大學之後，在寒假放假回家的時候，他的爸媽還因為當時住在城裡，去開車到車站，先把我接到他們家，款待之後讓我們相處幾天，之後再送我回老家」
「這都是都是人情啊.」佩格·伊芙琳的喉嚨中長長地嘆出一口濁氣，昏黃的雙眼穿透了虛空，回憶當年的情景：
「可是，我當年懵懂無知.再一次他和我開玩笑，問我考不考慮以後嫁給他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懂的我，竟然義正言辭地，當著他和他爸爸媽媽的面，說他長的太醜了.太醜了！」
「我就算死，也不想嫁給你！」
莫測聞言，感覺虛無狀態下的自己眉毛都想要跳動。
「現在想想，我簡直是缺根弦.」佩格·伊芙琳的語調再次拔高：
「我愚蠢到讓自己無法直視自己！我竟然那樣毫不委婉地，殘忍地，拒絕了他！而且還是當著他爸爸媽媽的面！」
「我我原本可以用更柔和的方式的，就算我不願意，也可以說的更加委婉一些.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腦子只有這麼一根筋，選擇了最差的方式！」
「其實，我那個時候真的太年輕了，也並不確定.我是否喜歡他他長得一點都不醜，高高瘦瘦的還有他優渥的家境，還有.對我的那份感情。」
「如果我能對所謂的愛情早明白一些，如果我能更加成熟一些，能真正明白我心裡是不是也有他，也許.我是說也許，我會答應他的，真的有可能成為他的新娘！」
「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因為一次愚蠢的回覆到底拒絕了什麼.直到很多年以後，直到現在，我仍然在回想當初的，可能的另一種選擇，如果我真的嫁給了他，應該會很幸福吧。」
「那樣，我會平靜而又幸福的生活下去，甚至因為太過平靜，從而不會覺醒，不會成為契約者，就這樣過完充實而又美好的一生。」
「莫測，你能明白嗎？」
莫測微微頷首。
「這同樣是一件小事.可是，直到現在，直到一百五十年後的今天，每當我想起當時自己傻乎乎的回覆時，仍然感覺尷尬。」佩格·伊芙琳用枯瘦的胳膊支撐地面，要從地面上掙扎著站起：
「我傷害了他，傷害了他的家人，以那樣一種殘酷的方式，結束了一段可能美好的愛情！」
「就因為那樣一句話！一句讓我在現在想起，都感覺愚蠢至極的一句話，我甚至在後半生中，不敢回想當初的尷尬，不敢再想起他。」
「我對他滿是愧疚，明明.明明他那麼和煦，他的爸媽也對我那麼好，我卻.哎，無法挽回了，同樣無法挽回了，即便我有著能讓時光倒流能力，但是無法改變當初的事實！」
佩格·伊芙琳情緒似乎高漲，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就是這樣的一件件小事，一件件令我遺憾的小事兒，讓我.心裡形成一個個無法面對的情景，讓我的遺憾被放大，這是我的情緒執念.」
「我活了太久，過去的那些遺憾，那些愚蠢深深刺痛著我，讓我越來越無法面對，無法控制，無法正視。」
「鐵神！給了我能夠讓時光倒流的能力，卻讓我永遠無法回到當初，無法改變自己的愚蠢，無法彌補我做過的那些錯事！」
令人徹骨的符源從佩格·伊芙琳身上猛然擴散開來，隱隱有爆發的趨勢。
整個意識的空間，再次浮現無數個光影播放的畫面，裡面的內容如同在快進般飛速播放。
這是佩格·伊芙琳那一件件記憶，一件件類似於剛才她講出來的那些「小事兒」，這些小小的遺憾似乎在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刺痛佩格·伊芙琳的內心，讓她的瘋狂加劇。
莫測明白，這是情緒執念爆發的臨界點。
月影·佩格·伊芙琳有著控制時間的契約能力，卻無法改變當初遺憾的那些事實。
情緒執念與契約能力的詭異聯繫，莫測感覺有了一絲明悟，卻無從多想。
因為，眼前的佩格·伊芙琳要瘋了！
他見過梅根家族族長在面前瘋狂致死的情景，但是現在，與那時候完全不同——月影可是青級！
瘋狂爆炸之後，絕對會將整個洹河神廟夷為平地。
該怎麼辦？
莫測努力讓自己平靜，操縱意識體本身為數不多的符源
月影的情緒執念，歸根究底是「遺憾」，對以往自己做過的那些愚蠢的事情的遺憾！
誰能想到，那一件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能夠讓人在心理上形成永遠的創傷，以至於傷口越來越大，大到最終無法面對！
莫測是想用自己控制記憶的方式嘗試一下，用契約能力，將讓佩格·伊芙琳不願意回想起來的，那些遺憾的影像刪除。
但是，他很快便否決了自己這個念頭，因為.記憶太多了！
眼下根本無法刪除全部！即便能夠刪除，也不可能讓青級的大佬徹底遺忘這些令自己窘迫的記憶，畢竟，等級的壓制是存在的，他的能力無法產生最佳的刪除效果。
眼前，佩格·伊芙琳的身體似乎在膨脹，意識體內的符源逐漸撐起了她原本枯瘦的皮膚，讓她發出一聲聲嘶吼。
「啊~~~~」
「啊~~~啊~~~啊~~~」
她努力的調整了身體的姿勢，讓已經血紅的雙眼緊緊注視莫測。
「你逃.」
逃個der啊！我倒是想逃啊！可是怎麼逃？莫測心下想要怒罵，但仍然控制著自己沒爆粗口，誰知道這會不會讓即將發生的瘋狂爆炸更加提前？
等等
就在這時，莫測心下忽然一動。
讓我逃.
這說明，月影·佩格·伊芙琳還有著正常的思維和神志？
只是因為瘋狂的執念，正在傾覆原本的理智？
這是不是就是情緒執念作用的方式？
這是不是意識體的莫測咽了一口並不存在的唾沫，大腦中急速思考。
是的！這類似於.簡單的說，就是心態崩了！
這是一個心理問題！
而自己.心魘正是操縱人心的代表。
月影佩格·伊芙琳講述的那兩件小事，讓她懊惱，讓她後悔，讓她無法面對的心理創傷，其實也是因為她之後有著正常的，理智的思維，有了足夠的成長，從而才會意識到當初的愚蠢。
這就像是很多人回顧十年前喜愛至極的那本小說，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了，因為曾經喜愛的小說，在如今的眼中是那麼中二，那麼尷尬，再也找不回年幼時讀那本小說時候的爽感。
人，總是在成長的，幼時的仙草，往往是成年的毒藥而佩格·伊芙琳應該就是在為幼時，為不太成熟的時候做出的那些幼稚的事情感到尷尬。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這意味著相當關鍵的一點——佩格·伊芙琳是以成熟後的視角在思考問題，她能夠意識到當初的錯誤，正是因為她有著理智，一直保有著理智。
理智，是對抗瘋狂的良藥，就算是即將瘋狂，她仍然有著理智，並從這個角度為過去的自己感覺懊惱，這正是她情緒執念失控的方式。
莫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剛才，就在剛才的對話中，月影似乎有著一小段恢復理智，重新控制住心態的情況，就是自己也說有很多「憾事」的時候。
應該是同理心讓她覺得我也同樣有著那些憾事，那些讓自己無法面對的經歷，從而讓心理短暫地恢復平衡。
死馬當活馬醫！只能試一試了！
莫測猛然抬頭，對著身體已經開始膨脹的佩格·伊芙琳喝道：
「沒有人是完美的！」
「沒有人是完美的！」
「.」
這三聲中包裹了符源，響徹整個意識空間。
一連三聲，確保還保留著最後一絲理智的佩格·伊芙琳能夠聽到。
果然，佩格·伊芙琳似是聽到了莫測的大喊，血紅的雙眼中有著一絲絲遲疑。
莫測趁熱打鐵：
「沒有人是完美的！每個人每個人都有幼稚可笑的時候，都有著不成熟的人格，這是成長的代價！」
「沒有人從出生後就有著睿智的思考，健全的人格，更不會有完美無暇的經歷，不留任何的遺憾！」
「月影大人，你明白嗎？！」
這幾句話，讓佩格·伊芙琳膨脹的身體停滯了下來。
她血紅的雙眼僅僅注視著莫測，但是焦距似乎不再，似是陷入了某種自我懷疑的循環中。
見到有效，莫測快速組織語言，同時尋找姐姐駱笙在為客戶做心理疏導時候的樣子，模仿出更具有親和力的，卻平靜的聲音：
「人生的確只有一次，每一次經歷，都是一次選擇，甚至絕大多數的選擇，只有一次機會.無論我們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當初的選擇，人嘛，就是這樣一個個選擇積累起來的綜合體！」
「但是，我們總有不成熟的時候，總有錯誤的選擇，總有會給未來帶來遺憾但是，真是不僅僅只是月影大人您自己，其實，所有的人都會有著這樣的那樣的遺憾，這是我們無法避免，更無法擺脫的。」
「有的人因為失去重要的親人抱憾終生，有的人因為錯過機會而深深自責，有的人因為愧對他人而羞赧懊惱，但是這些錯誤本來就是人生的組成部分！」
「也正是因為有這些遺憾，所以，我們的存在才更有意義！我們可以回憶這些憾事，讓未來更加完美.」
「如果一個人的經歷是完美的，沒有任何遺憾的，月影大人，您不覺得這很可怕麼？完美的人.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回憶過去毫無瑕疵的經歷，他還能暢想什麼未來？」
「你所遺憾的那些事情，正是您，月影祭祀·佩格·伊芙琳寶貴的財富，既然無法改變過去的事實，為什麼不從中吸取經驗對了，月影大人，您已經意識到了過去那些令自己難以正視的愚蠢，這不正是說明，您比那個時候更加理智，更加成熟了嗎？」
佩格·伊芙琳血紅的雙眼中似是恢復了一絲清明，她不再注視莫測，而是出神地思考。
於此同時，她身體上膨脹的符源正在消散.
她喃喃自語：
「每個人都有遺憾的事情.」
「每個人都有難忘的經歷.」
「每個人都有過愚蠢的時候.」
「不完美才是」
「存在的意義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