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帶著小蘑菇,坐著馬車,急急趕到陳家宅門外的時候,這裡早就圍滿了一圈人。
還沒進門,隔著高高的院牆,就能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
氣味沖鼻,令人作嘔。
門外石頭獅子旁邊,有兩個身著捕快制服的年輕人,彎著腰乾嘔出聲。
楊林眉毛一顫,心中越發冰涼。
想到昨天在家中所見,陳蘭心還來了自家拜訪,這不會是沒了吧?
他大步進門,也沒什麼人來阻攔,穿過外院,來到廳堂,就見到這裡撲倒著一具具屍體。
老爹楊守誠已經早就到了,站在一具台階上側臥的老人屍體前,眼睛瞪得滾圓,牙關緊咬著,捏緊雙拳。
「陳老弟,我來晚了。」
他嘶啞著嗓子低吼著。
「是誰,到底是誰如此歹毒?陳家三十八口,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不遠處,廊柱旁邊,四妹楊英半跪在在地上,緊緊捂住嘴,啜泣聲細細傳來。
她的身前,就是陳蘭心。
陳姑娘倒伏在地,手臂屈伸著,斜指頸部,一柄匕首刺入脖子,鮮血流了一地。
她的頭詭異角度扭著,眼睛睜得很大,似乎是要看清一些什麼,記住一些什麼。
『是看不到活的希望,還是因為別的……生生拿刀插死自己嗎?』
楊林長長吸了一口氣,仰頭閉上眼睛,不忍再看。
其他四處倒伏的屍體,他其實都不太認識,就算是陳老爺子,他也只是見過一面,沒說過兩句話。
畢竟,來到這個世界還不算太久,前身的經歷只在記憶中。
但是,陳蘭心姑娘,卻是見過許多次了,雖然話不投機,多數時間是不歡而散,總算是個熟人,名義上,也是自己的未婚妻。
尤其是,在昨天傍晚,他還見過活生生的陳姑娘,看到對方笑顏如花。
楊林還想著對方如果去日本留學了,會不會想著法子請人上門退婚來著,自己是不是也要說上幾句「莫欺少年窮」的話,來表示不滿。
卻沒想到,世事無常。
這還沒來得及裝個逼,打個臉的,姑娘就已經香消玉殞了。
這萬惡的舊社會。
楊林心裡堵住一般難受。
達叔面色沉重,細細檢察過一些死者,緊皺著眉頭走了過來,小聲道:「是同一個人做的,兇手用的是硃砂掌,已經達到了神力天成的地步,剛勁十分兇猛。」
「鐵老哥當時應該最先發現兇手的行蹤,他一棍在手,按理來說,應該可以護住眾人的,可是,卻沒有走過兩招。」
「對方一掌打折了他那三十八斤重的水磨鋼棍,力道渲泄,同時,還打塌了他的胸骨……」
[呲啦……]
吳仲達撕開正堂門口五步處一具形容威猛的中年屍體胸前衣服。
就能看到對方胸前一處傷口。
那是宛如雞心般大小五瓣梅花狀印痕。
印痕暗紅髮黑,十分顯眼。
「神力境高手,擅長硃砂掌的高手,在杭州地界可沒有,看來,是有強龍過江了。」
楊守誠眉毛一陣狂跳,神情怔忡不定,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首問道:「王大人,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
王大人叫王振威,是杭州巡捕房探長,日常負責緝盜擒凶事務,轄區發生了滅門慘案,他脫不了干係。
得了消息,立即趕來,到得比楊家一眾人等還要更早一些。
這時候,也沒有現場保護之類的講究,王振威虎著臉四處查看著兇手死因。
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也是十分沉重。
扶了扶稍稍歪掉的大沿帽,沉吟道:「硃砂掌也叫梅花手,中掌者傷口呈梅花狀……陳家死者有二十八口傷處現梅花血印,全都死於一人之手,這人心性殘忍,出手無情……」
「如此人物,我倒是有聽說過那麼一位。清幫四大雙花紅棍之一的血手卜沉江,一手硃砂掌已有二十年火候,實力極強。」
「可奇怪的是,清幫的地盤主要是集中在上海,又怎麼會跑到杭州來殺人滅門?沒必要啊……」
他說話猶疑,顯然,對於卜沉江此人,也是十分撓頭。
全然不想把這件案子與清幫扯上關係。
如今清幫勢大,號稱三萬門徒,個個能沖能打。
而且,還與各地上層都有著關係,生意遍布江南。
尤其是煙土、青樓、賭坊等生意,更是處處開花。
誰也不知道身邊有哪個人就是清幫的探子,一旦被其針對,可能出個門都要被人套麻袋。
關鍵是,沒有證據,就連王振威也不敢找對方的麻煩。
「應該是他了,清幫幫眾行事無忌,之所以找上陳家,怕不是有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吳仲達狠狠說道:「鐵老哥一手五郎八卦棍精奇奧妙,最擅防禦,招重力沉,一般高手絕對不能讓他連還手都做不到,就被活活打死。」
要知道,鐵河東身為杭州四傑之一,論身手本領,與他吳仲達齊名,要弱也弱不了多少。
如今,卻被人把棍子都打折了,生生打死當場,逃跑都做不到。
吳仲達難免有些兔死狐悲?
「唉,杭州城最近不知怎麼,太多事情發生,是犯了太歲吧?」
王振威嘆氣,破不了案,抓不住兇手,他其實也很難熬。
上次,因為城外西郊刺殺案一事,他已經挨了鎮撫使一頓訓斥。
這一次,還不知道怎麼過關呢。
「陳家耕讀傳家,身為杭州城最有良心的儒商,雖說家業不小,卻從來不與江湖人結怨……」
楊老爺子面上皮肉抽了幾下,想到一個可能,拳頭悄悄然捏得更緊了。
最終,這些人還是沒有討論出個什麼結局來。
練硃砂掌有成就的雖然不多,但是,江湖很大,這種人還是有一些的,分布在大江南北。
也不能因為清幫有這麼一個高手,就把兇手的名頭按實在「血手」卜沉江的身上。
當然,據楊林估計,也許是王振威自忖得罪不起對方,也不敢找上門去。
事實上,他連通緝文書也沒有發出一張。
只是說要加緊破案,也沒說個日期。
沒奈何,楊老爺子只能派人幫著陳家滿門處理後事。
因為是兇殺,也不好大操大辦,匆匆收殮入土,也就這樣了。
等到回家,日已西斜。
楊林都沒有心思用飯,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發現,這個時代,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美好……
做一個米蟲,其實也很不安全。
因為,這裡法制並不健全。
富人高高在上,窮人食不裹腹。
百姓麻木不堪……
尤其是,他發現,自己若是遇到陳家這種情況,竟然連自保的本事都沒有。
真遇到事……
他除了引頸待割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楊林站在自家西廂小院門口,定定的望著府內來來往往的護院和婢僕,只感覺全身發冷。
那些護衛腰間其實都是藏著短槍的,他知道。
但是,這也沒有用。
這個年代的武功高手,比起想像中還要厲害許多。
他記得,當時看到陳家三十八口倒伏的屍體的時候,其中就有八人手中捏著短槍。
兇殺現場還有槍子打過的痕跡,牆上樹上地面都是坑洞。
這代表什麼。
代表著那個兇手行兇殺人的時候,十分囂張,竟然無視了手槍瞄準射擊。
這一點,讓楊林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說,時代已經變了。武術已經被洋槍取代了,早就沒用了嗎?
可是。
今日所見,又是怎麼回事?
記得前世曾經看過一篇野史故事,說的是八卦宗師程廷華死在八國聯軍的亂槍之下。
再次細細回味這個故事,楊林霍然醒悟過來。
那情況不一樣。
當時老宗師殺了很多聯軍軍人,在胡同口被外國兵堵上,排槍射擊,而他又對火器的認識不足。
看看形勢不對,縱身離開的時候,鞭子被房瓦纏住,身形一頓,就中槍了,然後……
這是特定的地形之中,對付步槍圍攻,躲閃艱難,所以,才被熱武器打死。
那麼,如果是有著主動權,有著遮擋……
真正的高手動作快如閃電,神經反應比尋常人快上數倍之多,動作也靈便許多。
騰挪閃避之間,一般人就算是有槍,瞄都很難瞄準,開槍的速度,甚至還比不上人家沖步發掌。
結果就很明顯了。
如此說來,如果有高手牽制,有槍枝在旁偷襲。
就算是今日的兇手殺來,也不見得就能得手。
武功。
武功很重要。
想要安全,想要不被人捏雞崽一般的捏死,唯一的辦法,既不是練槍,也不是學文。
而是要練武。
巨大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楊林回頭看了看安安靜靜跟在自己身邊,正擔憂的看著自己的小丫環,臉上扯出一絲笑容:「小蘑菇,你說得很對。」
『……』
我說了啥?
小蘑菇滿臉懵懂。
她剛剛就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著少爺神情恍惚,心想很可能是因為未婚妻死得悽慘,他一時腦子迷糊了。
聽人說,有些人因為受到刺激太大,很可能會精神出現問題。
而少爺就有這個跡像。
她正在想著,是不是去尋老爺夫人稟報。
找幾個人來好好勸慰少爺一番。
然後,她就看到自家少爺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向前院。
「達叔,能教我鐵線拳嗎?」
楊林找到吳仲達,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