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長風臉色極為嚴肅。
遠遠站在山嶺之上,看著那青衣道人持劍前來,卻是不動聲色。
他身為江州斬妖司分部都統,其實是個能人。
事實上,大唐天下十道360州,江州算是上州,坐鎮此處的斬妖滅魔司實力弱一點都不行。
前任趙刺史還在之時,程長風那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無他,刺史大人太過無能昏庸,手下官員大多都是尸位素餐之輩,遇到事呢了,就只會推諉與掩蓋。
他主掌的斬妖司,在三縣之地疲於奔命,今兒殺了這個妖,那裡又有詭異出現;明天出現在南面,北面又是亂成一團糟。
說起來,程長風也有四階出竅真人境修為,雖然主修武道,對付那些神神鬼鬼的妖魔,有些專業不對口。
但是,正面對抗起來,也不落下風就是了。
「只要,只要有人協助,情報及時,其實,江州地界,無論是黑蛟作亂,還是墳丘鬼潮,也是能夠撲滅的。
結果呢?
他在任三年,不但江州妖鬼越來越多,越殺越強,以至於後面都有些力不從心了。
這怪誰?
程長風覺得並不怪自己,而是因為人心。
百姓心氣沒了,就容易滋生出各種負面情緒,比如悲傷,絕望,痛恨,以及毀滅的情緒。
一州之地,大多數百姓都過得行屍走肉一般,妖魔自然猖厥。
甚至,還會有一大批妖奴,人奸,在其中殘害同類,通風報信。
斬妖司是獨立機構,麾下人員並不算多,只是區區百人不到,分散在三縣之地,再怎麼能幹也是杯水車薪,不濟事。
而他因為看不慣趙刺史所作所為,更是在一些公開場合,多次表示不滿。
被江州官員有意無意的孤立了起來,有力使不上,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因此,程長風日夜盼著趙刺史出點什麼變故,朝堂之上,再調任一個心懷黎民,清明一點的官員過來,一掃江州妖氛。
為了這個目的,程長風也不知給上面打了多少小報告。
有用還是有用的。
不過,他等來的不是趙刺史丟官去職的消息,卻反而是刺史大人被妖鬼所害,直接滿門死絕的消息。
逃出刺史府的一些下人婢僕,也一個個的,不久後就身死了。
然後,程長風也知道了,刺史府里,那個作亂的鬼物很強。
就算是他,也不敢在沒有探察清楚的情況,直接面對。
畢竟,他也只是出竅境,四階修為而已。
麾下高手不多,又分赴三縣,還真忙不過來。
趙刺史身死的那幾日,程長風追著一頭狗妖,深入釣磯山,也沒在家裡。
他有時在想,如果那一日,他還在州治所潯陽郡內,會不會去往刺史府,與那女鬼搏殺一場。
事後捫心自問,他覺得自己不會。
有時候,官員還猛於妖鬼。
妖魔亂世,鬼怪吃人,無所作為的昏官何嘗不吃人?他們的危害還要更大一些。
新任刺史陳狀元來江州的那一天。
程長風躲在人群中看著。
他沒有出手,也沒有去拜見,畢竟雙方並不是一個系統。
刺史大人屬於朝廷正官,而他,原則上,就是處於黑暗之中,衛護天下百姓的一柄利刃,不適合與官員當眾結交。
而且,程長風內心深處,其實也不想與新任刺史見面,他擔心,來的又是一個庸碌無為的昏官。
按理來說,身為狀元,不至於昏庸。
經歷過趙刺史一事之後,程長風對朝廷選官的制度,還是有些信不過的。
趙刺史當年,不還是兩榜進士出身,而且,還是名列前茅,大有名聲真正儒士,來江州上任之前也曾歷官數任,官聲甚好。
可這位官聲很好的刺史大人,後來又是什麼嘴臉,他見多了,連唾罵的力氣都沒了。
本來以為,新來的刺史大人,基本上,也就遵循前例,縫縫補補的為官一方,再寫幾份漂亮的奏摺上去,把一些破事爛事掩蓋起來,告訴朝廷,這裡歌舞昇平,是繁華盛世。
全天下的官員,大多數都是這麼操作的,程長風一點也不奇怪。
他覺得,也許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死在某一次滅妖途中,而這位狀元爺,也許能任滿三年,調任離去。
也許會步了趙刺史的後塵,被妖鬼所害,丟了身家性命。
這些事,他一向都看得很開。
近些年世間紛亂得很,今日不知明日事情,今日活著,明日死去,程長風也習慣了。
事實證明,程長風的確是看走眼了。
新來的刺史大人,不但不昏,還英明神武得有些過份了。
只花了三個月時間。
就平滅三縣妖亂,掃清鬼怪,讓江州三縣,恢復太平。
這本來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就算是刺史府仍然把自家躲在暗處的斬妖司不當回事,程長風覺得自己其實也有必要上門拜訪。
或許,雙方合作,能把江州大地打造成鐵桶一塊,把所有妖魔趕盡殺絕,不負朝廷厚望,也不負黎民百姓。
正當他覺得,自家在江州終於熬出頭,或許也能在每年的考功績上,寫上一句「無妖魔擾民,治下大安」的時候。
他又發現不對了。
江州治內,家家戶戶,竟然在祭拜刺史,焚香禱告,而他呢,卻感覺到三縣之地,有一張龐然巨網,一天天的強大起來。
這種情況,身為正統斬妖司官員,他雖然沒有見過,但是,在一些文書典籍上面還是見過的。
每次出現神靈網絡的時候,一般都是邪神亂世,侵吞信仰。
往往到了最後,會出現很不好的結局。
所以,江州百姓求爺爺告奶奶,等來求來的官員,或許是一樁更大的禍害。
為什麼這樣想。
道理很簡單。
天下民心歸於朝廷,歸於君王,這才是理所當然。
而那位狀元公,上任不久,就把一州信仰,一地民心,全都攏歸己身。
眼裡並沒有朝廷,也沒有了皇帝,他打算做什麼?
在這個時代,世家大族都不敢單獨以自家名義煮粥賑災、修橋補路,生怕惹來朝廷的疑忌,戴上一個叨買人心的帽子。
就算要做一些善事,也只能以官府,以朝廷的名義來做。
否則,就是抄家滅門的下場。
可這位陳刺史大人呢,卻是百無禁忌,做得比放粥賑災、修橋補路的勾當,還要出格百倍不止。
他竟然以自己的名頭做了有益於天下百姓的事情,而且,無論是公文,還是對外說辭,都很少提起朝廷。
這是什麼行為?
是大逆不道。
現如今,江州地界,只知有刺史大人,不聞君上是誰,更別提那些朝堂諸公了。
程長風又開始糾結了,一方面,他覺得陳刺史做得很不錯,至少讓許多百姓免於妖鬼侵害,讓民眾過上一些好日子了。
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不好,如此無君無父的做法,肯定有著更深刻的圖謀,恐怕要出大事。
現在還未事發,江州刺史的一舉一動,也許只是剛剛送往長安,但是,紙終於是包不住火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會穿梆。
江州,也很快就會迎來動盪。
或許,用不了多久,江州斬妖司會接到「斬神」的命令。
邪神亂政,比起妖鬼亂法,可能還會更嚴重一些。
程長風看到了結局,卻無計可施。
或許,遠在長安的朝廷大員,不會清楚,在江州布局的這位陳大人到底有多強,他就在刺史府不遠立衙,卻能日日感受到刺史府內那股龐大的神力氣機,哪裡還不知道對方多麼強大。
暗暗叫苦的同時,程長風什麼也不敢做,他甚至在每月的稟報書信上面,也只是隱晦的提起一些事情,並不敢直接揭露舉報這位刺史大人。
生怕讓對方發現,自己的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