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洞房花燭

  屠戶這個職業,說起來,雖然不怎麼起眼,似乎是下等人。

  但是,在這個年頭,能天天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已經可以跟達官貴人相提並論了。

  在泉州城,張屠戶名聲在外,倒也不只是單純靠著賣妹子起家……

  他本來就子承父業,家有資財,張家所住的地方就是一個大莊園,比一些富商都一點也不差。

  這一天,張屠戶家中莊園格外的熱鬧,來往客人還多有富商官員。

  畢竟,張屠戶在泉州其實也算是有身份的人。

  他家辦喜事,大家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總得隨喜隨禮。

  尤其是,不看張屠戶的面子,也要看縣太爺的面子。

  張家小妹聽說有些得寵,枕邊風吹吹的,指不定哪日就會派上大用場,也很會壞事。

  這不。

  縣衙主薄孫大人也過來喝了一杯水酒,與喜氣洋洋的張屠戶寒喧了幾句才離開,算是幫他撐了場子。

  而刑房李捕頭帶著幾個捕快,卻是與張屠戶同坐一席,頻頻敬酒,直喝得眼花耳熱,好不開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沒人還記得,張屠戶新娶的小妾到底是不是心甘情願,只是羨慕的恭喜大胖子艷福不淺。

  曾家小店老闆娘大家都是認得的,也頗有一些人心下垂涎,但是,敢於行動的就只有張屠戶一人。

  不是他膽子大,而是他下手早。

  就因為這一點,不好好多灌張屠戶幾碗酒,心裡都不舒服。

  ……

  新晉獵人少年就是趁著眾人酒酣耳熱的時候進入莊園的。

  因為家裡有喜事,人手嚴重不足,也沒人注意有一個爬牆進了院子的窮小子。

  他圍著大廳轉了兩圈,四下瞅過,發現自己迷路了。

  找不到芸娘在哪。

  就算小時候上私塾那會,見過的那位,曾經做了京官,閒居鄉下老夫子家住的宅院,也沒有這個殺豬的這麼奢侈。

  看來,那些讀書人說的人不分貴賤,這話是信不得的。

  找不到沒關係,搜尋的動作太大也不好,那也不怕,盯著張屠戶就好。

  他總是要去找芸娘的。

  也沒等多久,張屠戶似乎生怕自己喝醉錯過了佳期,倒是留了幾分清醒。

  看看時日不早,就告罪一聲,讓眾人繼續喝著……歪歪倒倒的,在幾個僕人攙扶之下,來到後院。

  少年尾隨而行,燭光搖曳中,他身形快捷,左閃右避。

  身邊人來人往,竟然沒有一人發現,有人跟在身後。

  這不奇怪,能夠在陡峭不平的山嶺之上奔跑如飛,更能瞞過野獸的敏銳直感,偷偷靠近攻擊的少年。

  或許正面戰鬥力不算很強,身法卻是已經強到了他自己都估算不到的地步。

  「也許,這少年其實是個練武天才。」

  楊林雖然很不願意承認,除了鐵橋之外,這世上還是有著那麼一些練武天賦強得驚人的傢伙。

  但有些時候,事實就是事實,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現在這種感覺就很奇妙。

  少年所做所行,就恍若他自己親身經歷,所思所悟,更是好像出自他自己的頭腦。

  他知道,這具身體所做的一切,就恍若呼吸般自然,一切都融入了本能,完全沒有刻意。

  正因如此,才越發驚人。

  這是無師自通,是天生的好苗子。

  一些明悟,點點滴滴融入心田。

  過別人的生活,接納別人的思想和閱歷,以及戰鬥的經驗。

  演武令名字之中有一個演字。

  但所經歷的一切,又何止是演這麼簡單。

  簡直是另一段人生。

  至少,眼前這一刻,他跟這少年周宏義同命運,共悲喜。

  屋內紅燭高燒,芸娘坐在床沿紅布蓋頭,屋內到處貼著喜字。

  騷包的張屠戶,還很有儀式感。

  他拿著短棍掀開芸娘的蓋頭,狂笑著,就拖起芸娘喝交杯酒。

  「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

  這是人生最大的樂事。

  就算是粗鄙如張屠戶,也不能免俗。

  他嚮往著這種喜事。

  金榜掛名,這輩子是不要去想了,洞房花燭夜卻是可以多多嘗試。

  他不想錯過任何細節,這一刻,只想好好的享受。

  仰首喝酒時,他笑得眼睛都眯縫起來,並沒有看清芸娘笑著的臉上的淚痕,眼神中全是毅然決然。

  芸娘臉色蒼白,一口酒吞下,酒杯鬆手落下……

  咬了咬牙,突然把住耳邊斜插的銀簪,反手重重插了過去。

  目標直指仰著脖子一邊大笑一邊喝酒的張屠戶。

  呃……

  張屠戶眼角餘光,捕捉到暈紅燭光中的寒光一閃,當即冷汗直冒。

  電光火石之間,胖大腰身往後對摺,翻滾在地。

  一般來說,殺豬的屠戶,都練過那麼一手,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武藝高強到,可以匡扶明主打天下。

  張屠戶,自問比不上歷史上的本家同行。

  但是,他也是練過拳腳槍棒的,少年時期,也曾任俠鄉里。

  現在雖然身形痴肥,靈活性卻仍然很是可觀。

  芸娘的簪子落下之時,雖是突然而然,但並沒有插中喉嚨,只是刺入他的肩膀數寸,就被崩緊的肥肉擋住,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傷勢。

  雖然傷勢不重,張屠夫卻是出離憤怒了。

  他爬起身來,死死盯著芸娘,齒縫裡夾著冷風,陰聲問道:「你知道是我下的毒?當時為何不在眾人面前說出來?」

  他決定,今晚好好的享受過後,就讓這位風情難得的小婦人暴病而亡。

  一個心懷仇恨,時時刻刻想著殺掉自己的女人,決不能留在身邊。

  反正,這種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熟手得很。

  「說出來?有用嗎?」

  芸娘悽然冷笑。

  「如果我那日不順了你的心意,不但不能替興元報仇,反而會被捉入大牢,以後,最好的結局就是青樓楚館安身是不是?」

  「你張大官人的手段,又不是沒人知道。」

  張屠戶酒意全消,臉色發青,眼中閃過猙獰:「好,你這是豁出去了。以為被抓入大牢,就是最慘的嗎?我會讓你知道,這天下,還有更難熬的事情……」

  張屠戶跨步向前,惡狠狠的抓向芸娘,嬌柔的身軀在他的巨掌之下,尤如待宰的羔羊,是那般的鮮美怡人。

  噗……

  突然,頸側一痛,他仿佛聽到風聲。

  強扭著頭顱側眼看去,就見到身邊多了一個滿臉青澀的少年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屋內,一雙眼睛冷幽幽的看過來。

  而自己的脖頸上,卻是斬進去了一把柴刀。

  「他怎麼進來的?」

  張屠戶認得這少年,每天都會去到曾家小店裡,有時會送一些野味。

  這些野味,他還嘗過一些。

  失血過快,眼前發黑的張屠戶還沒想通其中的關係,也不知道這人為什麼要來殺自己,就已經再也想不下去,胖大身子轟然倒下。

  「原來,殺人也跟殺鹿沒有太多區別,一刀下去,倒下了,也只是原地蹬腿而已。」

  少年愣愣的看著自己的生鏽柴刀,出奇的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什麼噁心感。

  也許,在他心裡,這張屠戶,其實並不是一個人,與山中的禽獸其實並沒有太多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