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箭矢覆蓋射擊,更有全身裹著鐵甲的騎兵來往衝殺擋住道路。
楊林終究不是神,而是人,他也會受傷的。
他一路走一路殺,連殺奔睹、那野、賽刺、台實四員猛將,更是沖前百丈,終於,殺到了完顏宗望的面前。
身上也中了三箭,挨了一斧,左臂鮮血淋漓,疑似已經骨折。
雖然有著身眼術防身,他發現,自己終究還是沒法做到無傷沖陣。
這時就恍然明白,古時大將衝鋒之時,為什麼需要寶馬長兵,利器堅甲。
因為,無論你多厲害,都不可能擋住所有的攻擊。
尤其是,當敵人攻擊飽和到一定程度,沒有了一絲一毫的躲避空間,那就只能選擇性的去接受一些不太致命的傷勢。
趙子龍當年能夠七進七出,殺穿長坂坡,並不是因為曹軍比眼前的金兵要弱。
而是因為,當初那種情況下,那位只是一心想逃,想救人而走。
而此時的楊林,卻是逆勢沖陣,不願逃跑,他主動的面對陷阱在衝鋒。
面對槍陣,沖。
面對箭雨,也是沖。
他根本就沒想過後退,想要在生死之間突破。
也想要斬殺對方領軍大將,目的其實很明確。
金人一路南來,兵分兩路,同時屠戮無數。
他們為什麼膽敢這麼做?
就因為宋人無膽,一路殺一路降,真正能給他們造成生命威脅的宋朝軍民並不算多。
這人啊,一旦失了顧忌,就會變成野獸,展現出自己也想像不出的殘酷來。
楊林就覺得,自己有必要給金人提個醒……
只要做得太過份了,天下神州處處,都可揭杆而起,就問你金人宗室和大將,可有這麼多腦袋?
又是不是練就了不死之身?
……
血氣愈旺,怒火焚身。
有那麼一刻,楊林終於感覺到自己肺部炸開了一線孔,象是真實,又像是虛幻。
身體雖然傷痕遍布,力量隨著氣血也一直在散佚,那是看不見的生命力在流失著。
但是,力量卻是越來越強大,技巧也是越來越圓熟,漸漸的就到了某個臨界。
楊林知道,自己這具身體,其實已經活不久了。
就在一時三刻之間,這具身體就要崩潰,生命也即將走到了盡頭。
「但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之中,我終於看到了前路的影子。」
怎麼形容呢?
身體殘破不可怕,內腑如被利刃切割也不可怕,他發現,有一種新生的力量,出現在肺腑之間。
如同泉水注入枯萎林木,他的身體,在這一刻,突然,在這股莫名氣機的影響之下,多出了一種松活,靈動的感覺。
四周如刀般的朔風轉而一變,就變成春天般的溫柔。
那些箭雨刀槍,刺在他的身上,竟然齊齊滑了開去。
完全不受力。
肺部被內火燒毀,身上卻是氣勢更強。
兩員頂盔貫甲,頭頂牛角高聳的金將瞅著箭雨稍稍歇的當口,不想讓這位可畏可怖矮小宋人休息,齊齊殺到。
一人手中舞著劇齒鉤刃,一人舞著雙刃戰斧,夾著嗚嗚風聲,轟然擊到,楊林這次卻沒有閃身格擋。
而是俯身急沖。
兩柄長兵,砸在他的身上,如同砸進水中,渾不受力。
兵刃擦著衣角掠起絲絲鮮血,只是輕傷。
終於,被楊林衝過高牆般的軍陣封鎖,一刀瀝血,如虹光般掠過那位端坐帥旗之下,白馬之上的威嚴中年。
完顏宗望先是冷清的看著眼前如林長槍,看著自己麾下的如雨戰將,再看看那位不知進退,無腦沖陣的宋人,心中很是不屑。
心想若是宋廷懂得使用這些猛將高手,更有著輔佑之軍在旁牽制,自己可能還會忌憚三分。
可是。
一個人無知到衝擊數萬大軍,這已經不是狂妄所能形容的了。
雖然,在城中,自己的軍隊也鋪展不開,實力大大受損。
但是,有一個好處,對方無論怎麼樣善戰,也是不可能改變的。
那就是,體力問題。
對方一人沖陣,招招拼死,而己方卻是源源不斷,有若海河一般的士卒和將領,在一旁牽制消磨。
就算他是一根撐天柱,也得磨成了繡花針。
早死與遲死而已。
果然,他就看到了對手的力竭,看到了那人的窮途末路。
這也沒什麼意外的。
只是攻城掠地之中的小小插曲而已。
「等會,一定要多殺一些宋豬來祭奠戰死的將士。」
完顏宗望正在這樣想著,就見到本來招招硬拼,浴血搏殺的那個矮小的宋人,突然搖身一變,就化為躍海揚波的游魚。
所有的兵器打在他的身上,就像打在結實堅韌的牛皮之上。
最可氣的是,牛皮之上還塗了一層厚厚的黃油。
滑不溜手。
更有無窮巨力,從刀兵接觸之處,反彈穿透而出。
只是幾個呼吸之間,那人就從人山人海之中,擠出了一條道路,站到了自己馬前。
然後,他就看到了人影已經躍起。
四周傳來無數驚慌狂喊。
「將軍。」
「小心……」
「殺!」
這聲音往日裡都聽得慣熟。
每當他們瞪著嗜血的眼珠子,瘋狂的衝擊那些宋人軍陣時,就是這樣嘶吼著的。
那時候,會多出一些興奮和野性。
而現在呢,卻如同臨死般的哀鳴。
完顏宗望抬起手中的鎦金鐺時,還有心情這樣分析著。
他自問是一員儒將,並不推崇於頭前沖陣,認為那是莽夫行為。
但現在,他希望自己是一個莽夫。
能夠有一點還手之力。
……
刀光一閃。
完顏宗望的腦袋沖天飛起三尺,被楊林一手抓住,哈哈大笑聲中,從對面殺出軍陣,出門而去。
身後傳來一陣悲呼。
金人沒有宋人的禮法,但也不是什麼規矩都不講的。
完顏宗望是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二兒子,又是這次攻宋事宜的方面軍統帥。
前些年,更是在滅遼和攻宋之戰中,都立下了天大功勞,眼見得就要前程似錦,直上青雲。
沒想到,竟然死在滅宋的最後關頭,死在了自己大軍強將的衛護之下。
此事傳回北地,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同時,他們這些失主之將,以及無能之兵,恐怕會有很不好的下場。
「圓、轉、松、空……」
楊林站在城外山巔,把完顏宗望的頭顱掛在樹叉之上,折木為香,為東京城裡的百姓設了祭,好好的禱告了一番,才安然坐下,遠望雲天。
體悟著新突破的力量性質。
心裡無悲無喜。
五臟六腑生機已竭,他雖然已經突破了化境層次,可是,這具身體卻也救不回了。
先前無數次把自己放入最兇險的情況,在生死一線中瘋狂跳舞。
終於,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他發現,自己隨意出手,都已經沒有先前的刻意。
無論是震,是崩,是穿透,是割裂。
勁力運轉起來,就是圓砣砣一團……
萬化唯一,無意有意。
「這才是出神入化的宗師境界啊。」
想到先前最後時刻,那無數的刀槍斬在自己身上,自己那一刻就像是多出了無數雙手,可以把勁力化為己用,再反打回去。
更靈活,更巧妙。
身體就像是變成了一團漩渦,無論什麼性質的力量攻擊上來,都會變成一種力量。
那就是,自己的力量。
這種技巧是何等的高明,又是何等的驚人。
……
他在山上再呆了幾日,看著東京城裡官家父子被擒,趙佶和趙恆前後兩任皇帝被狗一樣的拖走運往北方……
那些宮妃宗室們,也如同牲口一般的被押著走入了風雪,他的心裡全無波動。
終於。
自己那拼死一戰,還是嚇到了金兵。
緊接著趕來的完顏宗瀚也不敢再無顧忌的大肆殺戮百姓。
而只是搶掠遷居。
至少,也算是給百姓們留了一條生路。
「懂得畏懼就好。」
「也不知如今的趙構是不是已經泥馬渡江,愴惶南去了呢?」
「這些已經用不著我操心了,畢竟不是我的時代。」
楊林長嘆一聲,矮小的身軀,就在山崖頂端低下頭顱,靜寂下來。
已經沒了呼吸。
……
「善始而善終,這悲劇的一生。」
「那猴子不愧為一代大俠之名。」
楊林坐在臥室里,靜靜的坐了好久,頭一次,沒有立即起身試練自己的化勁層次拳力。
他只是默默追憶著幻境中某個可憐的人,可敬的人。
直至華燈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