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澄才出院一個星期就又重新住了回去,這次不比上一次輕鬆,精神狀態還要更差,受涼、傷口發炎、缺少睡眠、神經緊張等多種原因誘發的高燒長時間不退,有一度甚至引起休克,就算閻澄之前的身體底子再好也扛不住這麼生理心理的雙重打擊,一下子就臥床不起了。不過中心醫院的專家團隊也不是吃素的,加之隔天就會收到a市那邊打來的電話慰問,他們就算把自己命勻過去,也要把這位少爺給治好的。
可是身體上的傷害在各種悉心調理下總會慢慢痊癒,但內心的痛苦卻是怎麼都不會輕易好了。
從池家回來後,閻澄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無論是醫生還是廖、王來問,閻澄一概恍若未聞,他可以那麼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坐就是一天,或者無神地看著窗外,看天,看虛無的地方,整個人像被去了半條命一樣的失魂落魄,不過幾天就瘦得臉頰都凹陷下去了。
外婆看得心疼,多年沒有掉過眼淚的老人為了孫子這模樣竟然偷偷哭紅了眼睛,看著護理人員端出來的又沒怎麼動過的飯菜,外婆忍不住拿起手機,給a市那邊去了電話。
閻澄吃不下東西,醫院只能給他配不同的營養針劑換著打進輸液瓶里,外婆走進病房的時候,醫生剛給換了埋著的針頭,閻澄午睡也醒了,正張著眼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發呆。
外婆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下,伸手給閻澄掖了掖被子,輕道,「你的脾氣啊,說到底還是隨你媽媽。」似是想到什麼,外婆笑了笑,「當初她也是差不多這樣和我鬧的,我呢,其實從來拗不過她,大部分的孩子啊,永遠比大人的心要狠哪,對自己,也對愛你的人。」
閻澄遍布著青紫的手微微一動,終於轉過頭看向外婆,繼而眼中泛出無盡的愧色。
外婆順了順他的頭髮,「你媽媽讓你回去,你如果答應,外婆和你一起走。」
閻澄一怔,沒回答。
外婆道,「不急,等你養好身體,我們再說。」
外婆離開後,閻澄從枕頭下拿出手機,偷偷的打開圖片文件夾,翻看著裡面僅有的幾張照片,照片裡的那個少年沒有一張是有笑容的,但是從他的眼神里可以隱約看得出心境的變化,高興時眼睛會微微眯起,眼中的冷色也全數褪去,不快時則緊抿著嘴角,看著你的目光都好像薄薄的刀刃一樣鋒利。
閻澄把這些照片翻來覆去地看,偶爾眼中會閃過回憶時的甜蜜、快樂和愛戀,卻終究也抹不去深埋其下的萎靡痛苦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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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悄這些日子的確是回到池家住了,儘管這並非他所願,但除了這裡他竟找不到其他的安身之所。
對於他和閻澄的事,池姝萱和姜甄都很默契地閉口不言,不過池姝萱的態度也很明確,為了紀悄的未來,她非常樂於見到這樣的結果,而姜甄則態度不明,但她曾表示過,分開,紀悄會過得更好。
紀悄外表看著沒什麼改變,如往常一樣冷麵以對,照吃照睡,之前因為怕遇見閻澄所以他一直都沒怎麼出過門,現在事情解決了,池姝萱就勸他出去旅行散散心,紀悄卻只把房門一關,撲到桌前畫畫去了。
可是整整畫了一下午他卻連一張底稿都沒搞定,看著七零八落荒腔走板的草圖,紀悄伸手一揉,把它扔進了已經堆滿紙團的紙簍里。
回頭就看見一邊的手機信號燈在閃爍。
上個星期紀悄就把暫時註銷的號碼拿回來了,他還要接收學校和出版社的信息,如果真要阻隔某人的消息,並不是一個號碼就有用的。
然而看著收件箱裡那串熟悉的數字,紀悄的心臟卻猛地重重一跳。
在後悔時,他已經先一步打開了那封簡訊。
內容十分簡單:這周日,我在出租屋等你,等到你來。
紀悄手指一頓,直接按了刪除鍵。
接下來的幾天,紀悄一直沒出過房間,除了吃飯就是睡覺,他可以昏睡一整天什麼都不吃,醒來隨便啃個饅頭又繼續睡,然後循環往復。
池姝萱有點擔心他的健康,但是紀悄並不理睬,直到周日的那一天,紀悄睡到中午忽然醒了,然後就睜大眼瞪著牆上的鐘,看著它一圈一圈慢慢地走過,看著天色從澄亮到漸漸灰黑,然後徹底沉暗。
手機一直沒有動靜,沒有消息,沒有電話,紀悄不知道那一邊的狀態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同時在做著無望的等待,等待著一個心力交瘁地放棄。
就在時鐘要走到十一點半的時候,紀悄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拿了手機隨便披了件衣服就要往外沖!可是當他要開門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紀悄一下子就頓住了腳步!
他沒動作,手機卻鍥而不捨地響著,像極了閻澄出事的那一天的晚上,也是這個時間,也是這樣的不依不饒。
紀悄把手機拿出來,看著上面的陌生號碼,片刻才放到了耳邊。
那頭又是一個遙遠而焦急的男聲,他問,「你是紀悄先生嗎?」
紀悄張了張嘴,用了兩秒才發出了聲音,他說,「我是。」
那邊趕忙道,「我這邊是z區人民醫院,陸f病危,請您儘快來一次……」
……
再一次等待落空,閻澄心裡的麻木感已經比上一次輕了很多,他覺得也許多來幾次他很快就能適應了也說不準。
踉蹌著從沙發上站起,微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腿腳,閻澄順手拿起一塊抹布去洗手間絞了擦起了四處一陣不打掃而積起的厚灰。
正待他忙得有些微喘時,出租屋的門被敲響了。
閻澄動作一停,一瞬間眼中掠過璀璨的光暈,不過很快就又寂滅了,這麼沉重有力的聲音,怎麼可能是他呢。
閻澄直起身,平復了下呼吸,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身穿黑衣的年輕男人,身姿筆挺,有種訓練有素的風範,見了閻澄,恭敬道,「閻首長讓我們來請您回家。」
這個家,肯定不是u市的談家。
閻澄表情淡然,接著竟然點點頭,然後舉了舉手裡的拖把說,「可以,不過等我把地拖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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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醫院靜謐的住院部長廊上。
紀悄站在那裡,默默地看著病房中那圍成一圈努力做著搶救的醫生們,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個人臉上都是凝重肅穆的表情,終於,最年長的一位醫生放下手中的醫療器材,和一旁的人交談了兩句,抹了抹汗朝紀悄走了過來。
他說,「生命體徵暫時平穩了,不過肺部依然在小範圍的出血,病人也沒有脫離危險期,希望家屬要隨時做好準備。」
紀悄點點頭,並沒有進到病房中,只隔著一段距離看了看躺在床上實際已經快要十歲,但身形萎縮得只有六、七歲模樣的孩子,那麼瘦,那么小。
紀悄轉身朝另一頭走去,這一層都是獨立的vip病房,同樣也是icu的重症監護,紀悄走到盡頭,不顧門口的護士對他使眼色說裡面的病人才睡著,直接踢開門就走了進去。
那動靜不小,然而床上的卻並沒有馬上醒。
護士隨在後面著急地勸道,「池女士之前聽說她兒子的病情不樂觀,強烈要下床去陪護,我們無奈給她打了鎮定劑,現在正需要休息……」
紀悄卻不理她的話,只說,「你先出去吧。」
護士有點為難,紀悄冷冷看了她一眼,想到面前的女人給她和兒子所留的緊急聯絡人都是眼前這個少年,護士便只有聽話地離開了。
病房內一時只剩下床頭的心電儀和呼吸器在嘀嘀嗡嗡的工作著。
紀悄走過去打量了番池姝怡的模樣,儘管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紀悄就想像過他們再見面時對方會有的變化,但真到了這一刻,現實還是比他預料得要更衝擊得太多。
這哪裡還是曾經那個容姿煥發愛美成性的女人呢,她頭髮因為化療已經脫掉的沒剩幾根了,臉皮在缺乏保養和各種藥物的刺激下蠟黃枯瘦,眼窩深陷,嘴唇乾裂,時不時隨著呼吸一下一下的抽搐著,眉頭緊皺,顯然在承受著非人的痛苦。
紀悄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直到池姝怡的眼皮動了動,慢慢睜了開來。
她有幾秒的目光是完全渙散的,待到腰腹處的疼痛才讓她慢慢恢復了神智,然後就對上了那個站在床頭的人。
池姝怡深喘了口氣,努力探出瘦骨嶙峋的手要去拉紀悄,嘴裡囁嚅著什麼。紀悄能看得明白,她的口型在說:小f……小f……
紀悄冷冷答道,「他死了。」
池姝怡的眼珠一下子瞪得極大,混沌的眼白都爆出了紅血絲,她用力搖著頭顯然不信紀悄的話,一旁的心電儀則出現了劇烈的上下起伏。
紀悄不動聲色,仿佛像是將她痛苦的模樣完全欣賞夠了才慢慢道,「還差一點。」
池姝怡看著他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在一瞬鬆緩後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抄起床頭還裝著滾燙開水的小熱水壺就朝紀悄扔了過去!
紀悄往一旁避讓了下,那力氣也只夠水壺砸到地上,不過裡頭的開水一部分還是濺到了他的褲腿,也濺到了池姝怡的手上。
池姝怡毫無所覺地死盯著紀悄的臉,那眼中的詭光像刀一般要把眼前的人活活切開,不過下一刻,她有些回過神來,用力閉上眼,胸口上下起伏良久,才緩過了氣,再睜眼已沒了之前要死要活的煞氣。
她抬手拿掉了呼吸器,一字一句道,「你答應……過我的,要照顧他……「儘管知道紀悄也許是為了報復,儘管這段日子會很短很短,可是在她離開前,她還是希望小f可以有一個最後的倚靠。
紀悄眼中透出些疑惑來,「你會死嗎?「
他問的認真,好像真的不明白池姝怡還能活多久一樣。
提到自己的命,池姝怡哪怕再需要堅強,此刻也有點偽裝不下去了,她面上略過些微恐懼,肩膀也痙攣似地抖了抖,片刻還是咬牙道,「我會的,所以,你不用著急……「
紀悄沒說話,他就這樣又瞪著池姝怡看了半晌,這才要轉身離開。
池姝怡卻又在他背後道,「小f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你對他好一點,算我求你……」
紀悄直接關上病房門,走了兩步,回頭透過玻璃又看了眼床上的人。
胰腺癌晚期?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