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放不下

  難道是與自己有關的事?自己哪裡辦出格了,惹的彈劾?

  趙公公一瞬間生出了這樣令自己驚恐的念頭,但皇帝這次雖失態,竟然讓他一個老奴來看奏摺給意見,可衝著他而來的卻並無怒意與殺機。

  趙公公穩了穩心神,先遵命,撿起了三份奏摺,看了上面的內容。

  這一看,下去的冷汗又再次冒了出來。

  居然是關於蘇子籍的事?

  也是,來自順安府的摺子,又能讓陛下這樣失態,除是與蘇子籍有關,與太子有關,也沒別的事了。

  若是別的事,趙公公還敢直言,可這種事……他當即就朝上面磕頭,惶恐說:「陛下,老奴不敢說話。」

  「你按你想的說就是,無論你說什麼,朕都恕你無罪。」

  皇帝的話,聽聽也就算了。

  趙公公可不認為,自己說了過頭的話,陛下就真能饒過自己,但陛下這樣表態,就是說明,自己必須要給一個回答了。

  他無可奈何的咽了口水,想了下回答:「那老奴就放肆一答了。」

  「祁知府到了順安府後,主事旱災和蝗災,尤其這蝗災,能在一府內給滅了,功勞不小,這是毋庸置疑的事。」

  「而蘇大人,年紀雖輕,但讀書很多,很有遠見,在滅蝗的事上也出力不少,堪稱是少年老成,但是蝗蟲未結,卻為了一個流言而修建水利,這、這卻是顯得有些年輕氣盛。」

  這一番話,可以說是不偏不倚,以大多數人的看法來評價。

  尤其是在評價蘇子籍所做事情上,也是先說了一些優點,再說不足,這樣的話,無論皇帝對蘇子籍抱著什麼樣態度,也都可以挽回,不至於將話說出去了,卻讓陛下大怒。

  果然,這番話說了,皇帝並沒有現出怒容。

  坐在上面的人甚至還點首:「你這老奴說的還算中肯,蘇子籍到底是年輕人,做事還是欠些穩妥。」

  但隨後話音一轉,又起身,在書房內慢慢踱著步,感慨:「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啊,這時是想建功立業。」

  「要想建功立業,就得自主,這興修水利正是關鍵,而且一府的水利的修築,所需人力物力,也並不是很多,不耽誤蝗災收尾。」

  「如果真的有效,就是有功勞。」

  「就算沒有作用,如果到時真的驟降暴雨了,這提前修築水利,也是有心,是未雨綢繆,亦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

  「但是唯一想得不到位的就是,跟祁弘新爭執,讓外人看出了端倪來。」

  「一旦不下雨,曾與上官爭執,恐怕會成把柄,被人上摺子參上一本。」

  普通的府丞,別說是做這種事,就是再過分一點,也不至於被人參一本。

  但誰讓蘇子籍早就成齊王跟蜀王的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有人時刻盯著,一旦做錯了什麼,被人抓住把柄了,這二王自然不會讓蘇子籍好過。

  這些,皇帝心裡都十分明白。

  因對這兩個兒子的忌憚,才故意給蘇子籍機會,抬舉這個至今沒有名分的皇孫。

  趙公公早就已是爬起來,並將三份摺子又悄無聲息送回到了桌案上,皇帝見了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也有些失笑。

  「你啊,也是越來越滑頭。」

  聽了這話,趙公公暗暗鬆了口氣,暗想:「你既說了這話,那蘇子籍有一萬個不對,也是對了。」

  心裡更慶幸的是皇帝沒有追問蘇子籍的摺子。

  對府內的政事,還可說幾句,可蘇子籍的上折,明里僅僅是對祁弘新評價,其實在場的人都清楚,這涉及到了太子。

  「蘇子籍對太子案中舉報的人,為父復仇,幾乎個個剷除。」

  「錢之棟身是西南軍大帥,更是斬首示眾,就連站在蘇子籍一側的秦鳳良,也連貶數級。」

  「蘇子籍竟然給祁弘新表功?」

  趙公公垂手躬身站著,目光餘光打量著皇帝的表情,皇帝怎麼看呢?

  皇帝拿起蘇子籍所寫的奏摺,看著上面的字,略有點驚訝:「蘇子籍出京辦差,居然還能繼續練字?這字,可比殿試時強出不少了。」

  只是這性情……皇帝垂眸,不禁再次沉默了。

  此子,有點像年輕時的自己。

  當下又隨口問:「蘇子籍給祁弘新表功,你覺得怎麼樣?」

  真是怕啥來啥,趙公公背後又濕了,只是說著:「奴婢是內臣,對祁弘新不清楚底細,或者讓吏部議一議,或者請旨調來祁弘新的檔案,看看這祁弘新是不是屬實?」

  「不必請旨調來祁弘新的檔案了,朕都清清楚楚。」皇帝卻嘆息一聲,神色似笑非笑:「蘇子籍說的,全部是真的,還沒有說全。」

  「祁弘新第一個郡塘利,是小郡,其治政,吏部評了個良。」

  「以後伊野、臨莊、高甸、宜云,都是評個優。」

  「每次離任,當地縉紳未必相送,而百姓蜂擁於道,哭著相送,雖沒有萬民傘,但比萬民傘實在。」

  皇帝望著外面,仿佛在自言自語,神色淡淡。

  趙公公是首腦太監,見識高出眾人,臉上雖不動聲色,心卻往下一沉,他倒不會覺得奇怪的問——皇帝你既然知道祁弘新功勞,為什麼不提拔?

  他只是感慨,皇帝看似剛毅果決,其實內在卻是細膩多情,說的不好聽點,換個皇帝,就算是魏世祖,十幾年,二十年了,皇后也罷,太子也罷,都是過眼煙雲了,早就感情淡了。

  這不是人性菲薄,而是人之常情,皇后哪還有什麼資本,和皇帝爭執賭氣?

  皇帝一旦真的不在意了,皇后任何行動都是舞台上的小丑,就算是死了,也不過冰冷冷的一句:「命禮部按律入葬請諡」

  唯皇帝還是執著,心中念念不忘,都二十年了,心中隱痛總是不能消除,就連太子案過去那樣久,對涉案的祁弘新,一舉一動還是關注。

  可是這等長情未必是福,只怕就算是皇帝之尊,也只會留下更多的遺恨。

  趙公公垂眸,一句話沒有回,只聽著皇帝看似淡淡感慨。

  放不下,說不清,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