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摺子

  炭火生起,小桌溫著一壺酒,一碟花生米和切的蠟肉。

  雖非常簡單,簡渠的心就安了下去。

  蘇子籍笑著:「簡兄不必擔憂,我這帳,沒有人闖入,來,天寒,燙的酒,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簡渠烤了烤手,自斟了一杯飲了,不禁贊:「好酒!」

  蘇子籍用箸拈了一粒花生米放進嘴裡,焦香崩脆,滿口濃香,還沒有說話,就見著簡渠又自斟了一杯飲了,突然之間拭眼嘆著:「唉,大帥這次完了!」

  「錢之棟犯了的事,真說起來,與本人其實無關。」蘇子籍裝作不知底細:「他手下的一個百戶,殺了崔大人的一個百戶,隨後又狗急跳牆,行刺兩位欽差,被當場格殺。」

  「錢之棟有御下不嚴的罪過,論罪不小,但他也有戰功,功過相抵,至少性命沒有大礙。」

  「西南才平,就殺功臣,讓將士怎麼想?」

  「再說,西南還需要悍將坐鎮,平穩局面,我想這道理,兩位欽差不會不清楚。」

  這說的都有道理,簡渠卻苦笑,用火烤著蒼白沒點血色的手:「不,大帥這次是真的難逃一劫了。」

  再怎麼樣,簡渠在錢之棟帳下三年,說一點情分也沒有是假。

  「僅僅只是這事就好了。」簡渠嘆了一聲:「現在我既然到你這裡避難,自然不會隱瞞。」

  簡渠目中滿是憂鬱:「是摺子,大帥多夜,連同我等幾個幕僚,反覆推敲,寫了一份摺子,還沒來得及遞上去。」

  「這摺子的內容,本來只有皇帝能看見,而且回了京城,兩人也不是欽差了,卻也無有大礙。」

  「偏偏欽差的人,剛才就抄了大帳,而摺子此刻就在帳內,這摺子上的內容被兩位欽差看到,就不得了了!」

  背後爭功,上了密折,欽差事先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怎可能罷休?

  簡渠就怕摺子落到了兩位欽差手裡,但想也知道,既抄了大帳,怎麼可能不被發現?

  只要兩位欽差一看,就知道這看似與真正戰果沒有多少出入摺子里,隱藏著怎樣的投機取巧,又怎樣巧妙措辭,搶了大功。

  眼下錢之棟落在兩位欽差手裡,百戶殺人與刺殺欽差這事,可輕可重,真是讓兩位欽差大怒,鐵了心要殺錢之棟,都無需添油加醋,只需將各種罪名,一個不拉的如實稟報給皇上,等著錢之棟就可能是死路一條。

  「錢之棟,你果然自尋死路,終於還是幹了。」

  「桀驁、久戰不下、坐視襲擊欽差、爭奪功勞,除了謀反,應該有的大罪,一個都不落了。」

  蘇子籍暗暗想著,卻「咦」了一聲,似乎才剛明白過來,身一傾:「這樣嚴重,難道是爭功?」

  簡渠對蘇子籍能立刻反應過來並不驚訝,畢竟能在這節骨眼鬧出來的事,也就只有這個了。

  他重重點首,隨後再次嘆了口氣。

  雖早就想好了離開,甚至對錢之棟有警惕,但對方大難臨頭了,簡渠的心裡生出的卻不是喜悅,而是沉甸甸壓在心頭的難受。

  蘇子籍並不理解像簡渠這樣沒了所投明主的文士的複雜心理,此刻想的是:「錢之棟這一次,或者死,或就是剝奪一切官職。」

  「沒了官職,五六十歲的人,還有什麼依靠?不足為懼,不足為懼。」

  「倒是秦鳳良,說不定就便宜了此人,錢之棟一旦垮台,他就可能繼而成為西南軍大帥,正式進入全國頂尖大帥之一。」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我不是神,能不動聲色,挽回西南大局,又滅了錢之棟,已經不錯了。」

  「現在為今之計,是趕快回京,說不定還能趕上今年的會試,還有那個桑女盯上了我,本來可調查一二,現在卻來不及了。」

  蘇子籍重重吐出一口酒氣,浮現出久違的愜意。

  此時此刻,大帳內,崔兆全喝了一杯熱茶,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驚慌失措的情緒慢慢被壓下去,可這受了驚後的驚怒,卻不是那麼好壓下去。

  他看一眼坐在旁邊,正冷著臉不說話,只摩挲著自己碧玉扳指的趙督監,沒那個心情去暗罵這太監了。

  「這次的事,倒是可以趁機給予懲戒。」太監既不開口,崔兆全就只能先開了口。

  看到趙督監望過來,崔兆全冷笑:「錢帥治軍不齊,正好懲罰,想必能讓他灰頭土臉,朝廷也必會樂意看到,你說對吧,趙公公?」

  整治軍頭,是貫穿整個承壽朝的大策,趙督監豈是不知?

  錢之棟要是無罪,尚可解除兵權回家養老,現在出了這事,卻正好問罪,只是這話不能直白,趙督監抬了下眼皮,正要回話,就看到孫百戶進來,並快步來到了身邊。

  附耳說了兩句後,趙督監也不禁皺眉:「真的?」

  「公公,這就是抄來的文書,請您過目。」孫百戶低聲,並將手裡的文書,遞了過去。

  崔兆全見這二人這樣神秘,心裡更不痛快。

  有心想說什麼,但一想,現在兩個人都有著火氣,剛剛出了內訌,若欽差內部再鬧起來,豈不是給山寨的人看笑話?

  那些人可還在軍營里軟禁著,還沒放走!

  趙督監將文書打開,快速看了一遍,頓時呆住,再瀏覽一遍,確定不是自己看錯了,臉色頓時又青又白,煞是好看。

  「崔大人啊,咱家覺得,你剛才說的,太輕了。」

  「嗯?什麼意思?」崔兆全初時不解趙督監這含糊不清的話是什麼意思,但等趙督監將一份文書遞給,他有些茫然地低頭看了,立刻就懂了。

  不僅懂了,還直接「啪」的一下,將文書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咆哮。

  「怎麼敢,他怎麼敢?!」

  原來,這份文書正是錢之棟與幾個幕僚花費數夜反覆推敲寫出來的摺子,只是還沒來得及遞上去,就被孫百戶搜了並遞了過來。

  上面的內容,乍一看,與戰事結果並無什麼區別,可這文字落下,哪句在前,哪句在後,用詞稍稍點一下,結果就差著許多了。

  這份文書,就寫得極巧妙,不僅點出了兩位欽差冒進,差點壞了大局,而且通過順序稍稍變換了下,就連錢之棟本人一些錯誤,都反倒讓看的人覺得,是兩位欽差的過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