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可久留

  「只有崔大人喚我過去?」走出帳篷,此時天色更晦暗,沙沙的雪撒落下來,打得簌簌作抖,蘇子籍看了看天色,直接問了親兵。

  親兵這次不敢多說,只回了一個字:「是。」

  「好,我明白了。」看來,這是崔兆全有什麼事想單獨問自己,需要避開趙公公。

  雖說兩個欽差在對付錢之棟、秦鳳良等西南軍將帥時,屬同一個陣營,但在私下裡,崔兆全是兵部尚書,正經一甲進士及第,如何會看得起趙督監這樣一個太監?

  二人間,必定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過,對於這二人私下官司,蘇子籍沒有興趣,但路過正在紮營的更靠近山寨一片帳篷時,目光微微一凝。

  「這是誰的營地,剛才過來時,似乎還沒有這麼多帳篷。」蘇子籍問。

  親兵對這個神態就坦然多了:「是錢大帥的先鋒營在此駐紮,您過去時,先鋒營才剛剛紮營,自然不會有這麼多帳篷。」

  「原來是錢之棟大軍的先鋒營……」蘇子籍暗想:「將帳篷扎在山寨外,看似是為了彌補之前過錯,對兩位欽差加強保護,畢竟連著錢之棟大帳也設在了這裡,但實際上,何嘗不是一種隱隱的控制?」

  「錢之棟看似恭謙,實則狠辣傲慢又多疑,就算一時相信兩位欽差的話,事後也必會更加謹慎。」

  「這樣小心,可惜對文心雕龍來說,都是無用。」

  心裡盤算著,蘇子籍正從大帳旁路過。

  「他就是蘇子籍?」只有以前匆匆見過這個太學生的錢之棟,此時踱了幾步,剛掀開帳簾朝外看去,就這麼巧,正看到了不遠處隨親兵而過的少年。

  軍中多煩亂,蘇子籍邁步不緊不慢閒適自若的神態非常顯眼,一下就吸引了錢之棟的注意。

  「應該是,雖換了裝束,但讀書人身上的酸儒,可不是換了身衣服,就能掩蓋住。」

  大帳內有諸將議事,有個參將也朝外面看了一眼,隨後咧開嘴回答。

  蘇子籍帶秦部兩千人先抵達山寨,救了兩位欽差,使錢之棟救援之功直接打了折扣,錢之棟的諸將,沒有對蘇子籍有好感。

  也因此,哪怕是邵思森這樣都很少有著酸儒迂腐,蘇子籍更看起來出色,說話之人還是出言詆毀。

  整個帳中,除簡渠,就再沒有一個讀書人,本就文武容易起矛盾,與蘇子籍又有著奪功之仇,自然不會因顧忌簡渠這個「自己人」中的讀書人,而放棄羞辱蘇子籍。

  說到根本,就是不服,我們拼了命才得的官身,為什麼讀書人念幾本就有?

  簡渠眼中閃過一絲不滿,但因大帥並不制止,只能低首退了一步。

  錢之棟如鷹的眸子,死死鎖住身影,等走遠了,這才收回目光,放下帳簾,重新走回上首位置坐下來。

  見他這樣,就有將領壓低聲音,提議:「大帥,這蘇子籍不過是個隨員,連品級都無,是不是可以……」

  隨後做個抹脖子的手勢。

  錢之棟看了一眼,也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越過幾人,目光直直落在了曾與蘇子籍有過接觸的簡渠身上。

  「簡先生,你怎麼看?」錢之棟聲音低沉:「之前你說,這蘇子籍可以拉攏當一內線,大概也沒想到,轉眼立下這等大功吧?」

  大功二字幾乎是錢之棟牙縫裡擠出來。

  簡渠心裡一凜,忙垂眸,拱手說:「大帥,是我之過,沒有早早察覺到此人狼子野心,但……」

  他隨後說:「蘇子籍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出身寒門小戶,也不曾上過戰場,怎麼可能和傳言所言,降服秦部,嚇退敵酋?」

  「蘇子籍雖是先鋒,但秦鳳良之子秦茂才是主將,只是兵部尚書是一甲進士及第,比起武將,當然更喜歡讀書人。想必正是因為這樣,才讓蘇子籍占了首功。」

  「而秦鳳良有所不滿,就放出了這等風聲。」

  「要是我們因此針對這個蘇子籍,就中了秦賊的計,大帥,哪怕衝著救援之功,兩位欽差此刻也必在意蘇子籍,若現在殺他,欽差很容易就會想到是大帥派人下手,這就更得罪欽差了。」

  「您實在不喜此人,大可等上一段時間,等這件事平息了,再殺不遲。」

  幾個副將參將原本對蘇子籍很敵視,但聽了簡渠的話,又覺得簡渠說的很有道理。

  是啊,蘇子籍不過是個隨著兩位欽差來西南的太學生,一個寒門小戶出身的讀書人,既不曾見過大世面,也不曾上過戰場,怎麼可能在戰場上搶了他們的功勞?

  說是秦鳳良在背後搗鬼,就立刻信了,這本是他們自己的想法。

  大帥跟秦鳳良針鋒相對,二人本是敵對的關係,秦鳳良統帥一軍,秦部在西南也有著勢力,這樣老奸巨猾心腸都黑了的傢伙,才有可能,也有這實力,與大帥爭功。

  坐在上首位置的錢之棟,就將帳內幾人的神情看在眼裡,點了點首。

  「簡先生,你說的很有道理。」他緩聲說:「這次救援之事,應該就是秦鳳良在背後搗鬼,想要坑我一把,又能讓兒子立功,呵,這對於他來說,的確是一箭雙鵰的好事。」

  想到金雞口就落到了秦鳳良手裡,他偏偏還沒理由索要回來,臉上的神情就更顯陰沉。

  目光再次落回到簡渠身上,錢之棟淡淡一揮手,說:「好了,我也累了,你們且都下去,簡先生,你也先回去,有事我再讓人去喚你。」

  「是。」簡渠一拱手,退了出來。

  但他走出一段路,回頭去看,卻不見幾個將領出來,不由本來漸漸乾的一身冷汗又沁出,一團冷風挾著雪花襲了進來,吹得簡渠打了個冷顫,遍體生寒。

  「難道是大帥對我起疑了?令我出去,才繼續謀事?」

  「不,僅僅是我是讀書人,我有功名,天生有些不對路。」

  簡渠收回目光,往自己帳篷而去,心中卻想起了當日,自己考取了舉人,欣喜若狂時,大帥的那一絲神色。

  「當時不覺得,現在想來,大帥的神色讓人發寒。」

  「也是,我沒有中舉前,大帥是親而近之,我中了舉,大帥是重而厚之,但無形中有了隔膜。」

  「是呀,不怪大帥,剛才聽見了大帥與欽差的對話,明明自己立刻想到了大帥當局者迷,這欽差的話,粗看去親,細看去疏,推敲起來令人不寒而慄,讀書人要殺人,多半這樣先瓦解戒心。」

  「但我卻不敢說,說了,不但欽差要殺我,就連大帥也要殺我。」

  「這略遠了,錢之棟為人狠辣,若失去信任,哪怕只是心中存疑,怕都不會留下隱患。」

  想到曾經也有過共事同僚,在失去了大帥信任不久就出了事,因為是幕僚,並不算檯面上的人,就算毀了容,後來病逝了,也沒有引起波瀾,可有同樣身份的簡渠,此時心裡越想越怕,已有了去意。

  「看來此地不可久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