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法不能行

  「師父,普淨!」

  辨玄閉上了眼,兩行血淚流了下來。

  他空有一身精深的武功,以及名聞滿京城的名聲,本以為能玩弄人心,甚至獲得公主的好感,以傳播梵法。

  但冰冷的一道旨意,整個梵教脆弱的和紙一樣。

  無論是名聲、教派、威望,全部不堪一擊,這何其可悲,何其可嘆!

  甚至號稱無邊的梵法,也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效應。

  「噗!」一口血,就這樣吐出來,辨玄再也維持不住梵定,從禪定中醒了過來,身子微微前傾,正要擦唇上的血,只聽布簾微動,一陣風襲來。

  「誰?」辨玄一睜眼,就發現情況不對。

  自己入定的房間,原本門是虛掩著,此刻已打開了一小半。

  望過去時,竟看到有人站在半掩半閉門外,依靠在門旁,一副悠閒等著自己醒過來的模樣。

  辨玄的心一凜,這人出現得如此鬼魅,明顯來者不善!

  這裡可是代王府!

  哪怕自己為了清靜,特意住在遠離正院的偏僻處,但這院落依舊在代王府之內,而代王府這一個月來,外松內緊,絕不是尋常宵小之輩能悄無聲息進入!

  辨玄終是深沉,剎那間鎮定下來,透過若隱若現的月光,能看到外面那人著一襲青衣,戴著一張面具,月光下,面具猙獰恐怖,猶如鬼怪。

  若不是面朝著門口,睜開眼時恰好看到了這道人影,以辨玄之能,竟然感覺不到此人的存在!

  這種感覺十分玄妙,他能看到此人的存在,但去感覺,卻感覺不到。

  「這不可能,我梵覺,竟然衰退如此?」

  梵法修行,最重神念覺悟,此人到底是誰,莫非是鬼魅?

  這一刻,辨玄甚至忍不住浮現這樣荒誕的念頭。

  辨玄是梵門重點培養的繼承人,哪怕之前遭遇過重創,但並未傷到根基,如今已恢復大半,以自己的本事,竟不能感覺到此人的存在,只能用肉眼去看方能看到。

  這人甚至給辨玄一種對方似存在又似空無之感,這真的是一個人?

  就算真的是鬼神,也能看見,感覺到!

  辨玄看著,輕輕咬著唇,只是幽幽說:「你是何人?」

  青衣人從外面直接進來,行走間悄然無聲,正帶給辨玄的感覺,空無一物一般,似是存在,又似是並不存在。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

  但一開口就能聽出,青衣人並不是真的空無,發出的是男人的聲音,只是這聲音,低沉,微啞,並不難聽。

  青衣人似乎對辨入定後所見所聞都一清二楚:「你受根本大戒,得傳最殊勝之法,本是梵門期待的重要轉折點之一。」

  「可為何高德預言梵法要興,卻屢屢受阻?」

  「小僧不知,還請施主指教。」辨玄鎮靜了下來,徐徐合十,獨眼安靜看著這個青衣人慢慢走近。

  青衣人最終停在了距離辨玄三五米的地方,竟十分不羈地一撩衣擺,席地而坐。

  二人面對面對視,辨玄垂眸,被眼罩破壞了完美的面龐,在月光下猶一尊玉石雕像,但當抬眸時,眸子裡的光,雖讓玉石之美消去,卻又平添了一種矛盾之美。

  辨玄眼中的光,森冷,平靜。

  這與辨玄平時氣質大不一樣,卻又在此刻,在這月光籠罩下的茶屋淨室內,與他此刻的氣質糅合在一起。

  對面隨意而坐的青衣人,突然就輕笑了一聲:「果然是秉梵門氣數,的確有些根基,可惜卻毀容了。」

  「軀體不過是皮囊,面容更無益梵法,又有何可惜呢?」

  辨玄淡淡說著,知道這青衣人深夜到訪,又是這樣,必然是不會好意。

  可他的眼前,卻依次閃過了無數慘死之人的面孔。

  縱然他有著宏梵之心,他的師父也有著宏梵之心,可那些不到十歲的小沙彌,那些因父母早亡被寺里收留的孤兒稚子,何辜?

  可帝王雷霆一怒,卻讓寺里血流成河。

  那些審訊普通梵僧的人,難道真只是想撬開他們的嘴巴,從他們的嘴巴里打探到什麼秘密?

  不!

  那只是為了向暴怒的帝王獻諂,只為了一丁點可能的利益。

  這一刻,辨玄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渴望!那渴望猶如心魔,節節攀升,快速生長!

  他想著,這世間既然有著王侯將相,他們可以肆意踐踏著弱小之人,那為什麼,不掌控這股權利,讓這樣的權利為自己所用,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來達成自己想要達成的目標?

  過去的自己,太過拘泥了!

  太過受束縛了!

  若過去的自己就能想通這些道理,能掙脫為自己系上的繩索,那事情也許就不會變成這樣,師父也不會慘死,梵業也必能舉之。

  「如果你視軀體是皮囊,你就永不能看見真實,以及破開這局。」青衣人似乎看見了辨玄的心理變化,又似乎沒有看出,只是這樣說著。

  「還請施主指點。」辨玄終用更低沉也更沙啞的聲音問著:「為何?」

  這是在索要剛才問題的答案。

  青衣人問,為何預言梵法要興,卻屢屢受阻?

  辨玄就是在索要能給予的答案。

  也許青衣人帶給自己的答案,會比自己所看到的慘景還要恐怖,自己會因此被蠱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但壓抑在心底的痛苦,讓辨玄迫切想要得知這個答案。

  「梵法所說,神通不及業力,許多僧人就滿意這答案了,可為什麼不及,卻無人知曉,就算知曉,也是託詞歷代積業。」

  「其實答案非常簡單,此世並非梵界,這是根本之因。」青衣人說話淡淡:「客隨主便,這四個字說的簡單,卻是最根本的道理。」

  青衣人口吻,似乎知道許多真相,又似乎對梵神帶點輕慢,這輕慢又似乎不是無知狂妄而產生,相反,是知道內情才隨意。

  「客隨主便,所以在此世,梵法受制於業力?」辨玄卻沒動怒,而是喃喃自語。

  見著辨玄沉思,青衣人再次笑了一聲。

  這笑聲,仿佛是在嘲笑辨玄愚鈍,又或是在驚訝辨玄的悟性,聲音從面具後面低沉傳出:「不錯,因此天子一怒,橫屍千萬,殺你們這些僧人又算什麼事呢?」

  「許多僧人自我安慰,如此大罪,帝王福德而盡,必墮地獄。」

  「可,福德也好,功德也罷,甚至因果輪迴等等,都是客人之法,豈能束之主家呢?」

  「法不能行,何來報應,唯有束手就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