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覺悟
五十一章
聽到許青這麼問，陳虎深吸一口氣，積壓在心中的情緒化作話語慢慢宣洩出來，他說道：「大人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大人做的那道涮白肉？」
許青點頭：「記得，我還記得你當時吃過肉片後，神情非常難看。」
陳虎嘆息說道：「讓大人見笑了。在那天之前，我過得渾渾噩噩，只為了追求更高的技藝和更精妙的手法。黑暗料理界裡有太多常人所無法想像的東西，它就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誘惑著渴望了解它的人走進去，而一旦進入其中，就再難以擺脫。」
「黑暗料理界的人以強者為尊，人所具備的道德與良知在他們看來是全然無用的東西。他們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經常不擇手段，而像他們這樣的人卻往往能夠順利的達成目標。在那樣的環境之中，漸漸的，我也生出了像他們那樣的想法，將道德、良知、善意視作累贅，視作約束自己的枷鎖，而只有拋棄這種枷鎖後，我才能不擇手段地去獲取一切有利於自己的東西。」
「而每獲得一次成果，這種想法就得到了鼓勵，它又往心中扎得更深，它仿佛在呼喚著我，指使著我，讓我做得更多，做得更極端。在我心中似乎除了這條路之外，眼前再也沒有其他的路，似乎只有這條路才是唯一正確的道路。」
「如果不是吃到大人你所做的那道菜，我會抱著這種想法過上一生，直至死亡時依舊是被它所操縱的奴隸。」
陳虎說著，眼中流露出後怕的情緒。
「幸運的是，我找回了自己遺失的初心。我對廚藝最初的憧憬，來自於少年時的一次偶然經歷。那年大旱，地里顆粒無收，所有人都餓著肚子，就連草根樹皮都要被啃光了，某天，有人意外抓到了一隻野兔，這是我們數天來第一次見到的食物，當時所有人都瘋了。」
「在此之前我們忍飢挨餓，相互扶持著度過最艱難的日子，彼此之間雖然沒有血脈聯繫，卻比親人還要親密無間。然而那一刻，只是一隻小小的野兔，卻讓所有人都變成了仇人，彼此瘋狂地爭搶著、撕咬著、打鬥著，那瘋魔般的場景把我徹底嚇住了，這個熟悉的世界在那一刻變得無比陌生，令人恐懼。」
「然而這時，一個中年人站了出來，他從眾人手中搶走了那隻野兔，用犀利的刀法將整隻兔子徹底剖開，每一絲肉都不曾浪費，那隻兔子被均勻地分給了每一個人。當時所有人都在默默吃著手中的食物，又回到了當初的模樣，那個令我無比陌生恐懼的世界一瞬間消失了，那個男人用他精湛的刀法拯救了我們，也拯救了我的世界。」
「在那之後沒過多久，天上下雨了，我們熬過了最難熬的那一段時光。我當時就想，我以後一定要像他一樣，做一名厲害的廚師，做一名能夠拯救他人的廚師。」
「可是，在我追求刀工巔峰的路上，我迷失了方向。我變成了當年那些人，為了一隻名為刀工的野兔而不惜傷害他人，那般瘋魔而又癲狂。那明明是我曾經最恐懼的東西，可是我卻成了那種人。」
「我是十足幸運的，年幼時曾被人以刀工拯救。到了年長之時，又再次被刀工所拯救。大人，是你的刀工與食物，將我從那個恐怖的世界中拯救回來，讓我從黑暗料理界塑造的世界中掙脫出來，回到了我原本該在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做下的錯事太多，很多事都已經無法挽回，我不再奢求其他，如今我只希望用剩下的時光去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陳虎說完，隱含期待地看著許青，他迫切地希望許青能相信他，他希望能得到拯救他的人的認可，唯有如此才能讓他確定自己這一次不會再行差踏錯。
許青點頭說道：「我相信伱所說的話。不過，作為廚師，我希望看到更明確的證據。」
「是什麼？」
陳虎愣了一下，問道。
許青說道：「食物是心與心的交流，看清一個廚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吃一口他所做的菜。」
陳虎環視四周，房間中有簡陋的灶台，桌案上擺放著一塊五花肉，以及諸多調料。
這熟悉的場景讓陳虎記起許青第一次展現刀工的那一幕，那驚艷的刀光一直在他心中揮之不去。
他曾以為自己今生都不會再拿起刀，因為他永遠無法擊敗那道刀光。
然而此刻，重新拾回初心的陳虎卻不再抗拒拿起刀。
那抹刀光不再是他的夢魘，而是他今後追逐的目標，就算終此一生都無法觸及分毫，他也不會氣餒。
陳虎走到桌案前，拿起刀，用盡全部心力去追逐那抹刀光。
忽然亮起的刀光讓許青也為之側目。
很像啊，雖說陳虎僅僅只是學了個皮毛，盡力地去模仿，但是陳虎終究踏出了關鍵的一步，距離他的刀工不再是遙不可及。
肉片切得輕薄，幾乎透明。
輕薄的肉片在滾水中涮了兩下，便被快速撈出放入碗中，辣椒、蔥、蒜、鹽、芝麻、醬油等調料加入碗中，將其快速攪拌均勻。
一碗涮白肉擺放在許青面前。
陳虎說道：「請您品嘗。」
許青不需要品嘗，光從味道就能聞出來，這道菜還有許多不足之處。
但是在此刻，美妙的味道並非是最終答案。
許青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肉片放入口中。
在略顯粗糙的味道過後，廚師的心意慢慢展現出來。
懊悔、憤怒、對自己的怨恨，就像是辛辣的辣椒一樣嗆人。
而在這些味道的背後，是切得並不完美的肉片，它不像在許青手下時那般渾然天成，而是粗糙與樸實。
而這份粗糙與樸實卻帶來了不同的口感，它正視了自己的不完美，並且不去遮掩或是逃避這份不完美，而是接納它，將其化作了味道的一部分，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
沒有人生來就完美，正因為擁有不足，才能不斷改進，不斷成長，推陳出新。
陳虎的覺悟，在這道菜中已然展現得淋漓盡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