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苦
甜美的滋味令人從心底感受到喜樂安寧，讓人不自覺地沉浸其中，沉醉在這每一分甜帶來的愉悅和滿足之中。
但，並非所有人都愛甜味。
有的人的味覺天生就對甜味不敏感，這甜美而又幸福的滋味，對於他們來說，只有入口的甜膩，和粘在舌尖揮之不去的黏膩感，令人不適。
就如同為首的那人。
相比起黏膩的甜，相比起這種柔軟的味道，他更欣賞苦味。
苦與辣的感覺很像，都是在瞬間帶給人強烈的刺激。這種感覺十分尖銳，如同一柄尖刀直直插進味蕾，不給味覺留下絲毫緩和適應的餘地，苦澀的滋味便在瞬間占據了感官，連唾液都變成了苦汁，如同甩不掉的跗骨之蛆。
說實話，他並不喜歡苦。
世上有誰會喜歡苦澀的味道呢？
恐怕就只有那些過得幸福美滿的人，才會閒極無聊地想去嘗試一下不同的滋味，品嘗一下幸福之外的感受。
至於其他人，生活中的苦已經受得夠多了，不必再去自找苦吃。
但是不喜歡，並不意味著不欣賞。
若這世間有一種味道能夠長留在他的心間，那就只有苦味了。
苦通常與澀相伴，因為苦味往往會在口中留下一種乾燥和收斂的感覺，它會讓口腔緊繃，讓唾液分泌減少，讓口中變得乾燥不順滑。
它帶給人的感覺與甜的感受截然相反，甜是濕潤順滑，苦就是乾燥滯澀。甜是快樂幸福，苦就是悲傷痛苦。
做菜時常用甜味，而藥則總是苦的。
因為美食要帶給人快樂，食客來品嘗美味也是來收穫幸福的，誰會想要吃到一嘴苦澀，吃到比中藥還苦的滋味？
沒有人會想吃這種東西。
然而，相比起那純粹的甜所帶來的簡單的快樂，他更欣賞苦。
苦不會從味覺和感官上輕易地帶給人快樂，或者說恰恰相反，它帶給人的大都是不快樂的體驗。
而在這種無法輕易得來的快樂，卻能夠讓他浮躁的心平靜下來。
快樂得來的太輕易，就會讓人的心變得越發浮躁，就越是去追求那更簡單的快樂。
而苦味，卻能夠讓他靜下心來思考和感受，感受縈繞在味覺上的這份複雜感受。
人對苦味最敏感的部位就在舌根，其他部位也能感受到苦，只是相對來說沒那麼敏感。
因此他吃菜的時候，總是習慣地先用舌根去感受菜餚的味道，感受其中所蘊藏的點滴苦味。
長年的習慣下來，就讓他對於苦的味道變得十分敏銳。
此刻品嘗菜餚的時候就是如此，他將菜餚送入口中後，便用舌頭將菜餚滾動到舌根處，讓對苦味最敏銳的部位去解析菜餚中的苦味。
通常菜餚中的苦味是非常不明顯的，就算他努力地品咂，也只是感受到些微的苦澀。
這也正常，因為一道有著非常明顯苦味的菜餚，顯然並不好吃。
可是口中的滋味卻如此的奇妙，它並沒有過於鮮明的苦味，苦帶給他的感受也不是像尖刀般直接而尖銳的刺激。
它像是自大海翻卷而來的浪潮，一點點地在舌根處累積，一次次地在味蕾上沖刷，最終留下的，便是那深沉而複雜的苦味。
它深邃且綿長，不僅僅是停留在舌根，而是隨著舌根的感觸滲透到整個口腔，留下一種悠長的餘味。
它的滋味，也不是純粹的苦，而是各種奇妙的味道所凝結而來的感受。
其中就自甜中生出的苦。過度加熱的甜就會生出的苦的滋味來，譬如焦糖。
而許青所做的這道蜜汁烤雞，雖然沒有到焦糖那般過熱的程度，但是烤制的過程中，糖也會變得略微發苦，只是這苦味十分的淡，讓人幾乎覺察不出來。
除了自甜中誕生的苦，還有中藥材所蘊含的苦味。藥材經過特殊的工藝處理，烘烤曬乾之後，其藥性會變得更強，同樣的，其中所蘊含的苦味也會變得更加明顯。
中藥材的苦，通常帶有一種清新的青草芳香，又夾雜著泥土厚重的滋味，再經歷時光的塵封，使得它既有歲月累積出來的厚重，同時還有著自然孕育而出的清新。
除了這兩種苦之外，還有著諸多無法辨別的苦，自香料之中，自雞肉之中，自每一絲味道之中緩緩地釋放出來，在舌根縈繞，化作深邃又纏綿的滋味。
諸多辨別不清的苦味，當它們匯聚在一同時，當它們在舌根處顯現時，便化作萬千種不同的苦，仿佛將人生百態，各種各樣的心酸苦辣都匯聚於此處。
以往曾讓他心靈平靜的苦味，這一刻卻重重地敲擊著他的心房，讓他的心靈為之而震動，讓他的血液為之而沸騰。
無數的淺淡苦味相互融合，匯聚成了一股磅礴之勢，勢如破竹一般闖進了他心靈的最深處，在他最沒有抵抗之力的時刻，強勢地闖入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忽然間，他眼前看見了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那是無數人的心酸和痛苦。
悲痛，這簡單的兩個字，就有無數種故事，無數個人落下的淚水，無數種痛苦的面容，無數種悔恨和求而不得。
而他自己的身影，也在其中浮現，他的痛苦、辛酸、絕望，成為了那無數種故事中的一員，被淹沒在許許多多的苦澀之中，化作一條無邊無際的長河，載著說不清的痛與苦，流向遙遠的未知之地。
沉浸在這無邊的苦之中，他本該覺得痛苦，本該覺得不適應。
然而出奇的是，這無數的苦自他心中流淌而出，卻讓他變得平靜了。
曾經他以為只有自己才遭受的磨難，只有自己才經歷的痛苦滋味，原來這世上無數人也都曾與他一樣，雖不曾經歷他所經歷的事，但是他們所品味的痛苦感受卻是同樣的。
原來這世上苦得並非是他一人。
原來，只要活在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苦。
他沒有什麼獨特之處，亦只是這芸芸眾生中渺小的一員。
這竟是讓他心中沉重的苦有些減輕了，仿佛只有自己才背負著的重擔，有了其他人來替他一同肩負，一同承受。
萬千的苦在舌根處輾轉，卻帶給人說不出的祥和與安寧。它讓焦躁的心變得平靜，讓人的心自苦而回甘，化作了說不出的喜樂寧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