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敗
餐碟中的菜餚數量連塞牙縫都嫌少。
但是唯有這樣的數量，才能將那種痛苦的感覺降到最低，降到能讓人忍受的程度。
話雖這麼說。
但當痛苦襲來時，黃長老依舊渾身直冒冷汗，痛得連呼吸都要暫停了。
美妙的味道只是在口中一晃而過，那嫩滑的口感在舌尖上輕輕地挑逗著，剛剛激起味蕾的興趣便又悄然溜走，只留下悵然若失的感受。
這種感受讓人忍不住想要吃得更多，更深地去品味那絕妙的滋味，想要緊緊抓住那調皮的口感，讓它在舌尖味蕾上盡情地舒展綻放，直至令人滿意為止。
黃長老甚至下意識地想要伸出筷子，夾起更多的菜餚來品嘗，來滿足那強烈的食慾。
幸好在這時，痛苦的感受及時湧現出來，阻止了他繼續作死。
剛被輕柔地挑逗，隨後便陷入了痛苦的地獄之中。
一股難以形容的灼燒感順著舌尖一路向下，經過食道，落進胃裡，又鑽入腸道之中，每經過一處都讓人感受到如刀割般的痛苦，像是有無數把細小的尖刀在脆弱的體內攪動。
而這痛苦感受並非只是作用在肉體上，它還直達了心靈深處，它像是一種獨特的心意，撞開了封閉的心房，將這種痛苦與絕望一股腦地投射進去，淹沒了人僅存的理智。
恍惚間，黃長老忽然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黃牛，正悠閒地漫步於草地上，低頭嗅著鼻間的青草芳香，品味著自然的甘甜與清香，吹拂而來的風像是一把細齒梳子，輕柔地拂過它身上的毛髮，將它滿身的塵埃與泥土帶入風中，再吹落於大地之上。
生命生於此，長於此，最終亦歸於此。
在天空與大地之間，輪轉不休。
一頭黃牛不懂這樣深刻的道理，它只是安詳自在地漫步於大地之上，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延續著生命本該有的生老病死。
直到它被人挑選中，它清澈濕潤的目光中映照出的是一張微笑的臉，一把舉起的刀。
本該快速結束的死亡，變成了無休無止的痛苦，痛到每一絲血肉、每一根神經都在瘋狂地吶喊，拼命地叫囂，痛到生命最後一刻，才結束了這樣的痛苦。
這一刻，這心意就將黃長老體會到了曾經黃牛的感受，那千刀萬剮的劇痛。
凱由曾經展示的刀工技藝此刻竟也清晰地浮現在了眼前，只是這時他並未用第三者的視角，而是以第一視角去親身感受和體驗。那璀璨如銀月般的刀光，此刻一刀刀切割在皮肉上，將他的血肉一片片剝離，讓他只能無助地目睹著一幕，令人恐懼痛苦得發狂。
黃長老發狂地大吼著，試圖以吼叫來減輕這份痛苦的折磨。
他跪在地上，拼命地扣著喉嚨，想要將那痛苦的源泉吐出來。
但是那一小碟菜餚，連塞牙縫都不夠的牛肉片，早已融化在了胃液之中，任憑他怎麼幹嘔，也吐不出來。
黃長老渾身冷汗直冒，全身虛脫無力地倒在地上。
這是能令人忍受的痛苦嗎？
什麼樣的人能忍受這樣的痛苦？
起碼他不能。
卻在這時，隱藏在他心中的另一股心意，如同被激發一般自心底萌生出來。
它就像是乾枯的大樹所落下的種子，靜靜地沉眠在內心深處，此刻被這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殘酷心意所激發，便迅速生長出來。
一股暖流在心間緩緩散開，它在心間匯聚，形成一個清晰可見的實體，它變作一條蜿蜒修長的巨龍，穿透厚重的雲彩，將烏雲驅散，將驟雨停歇，將暴烈的狂風納入腹中，再化作輕柔的微風吹拂開來。
輕柔的風帶著溫暖的乾爽，驅散了周身的陰冷。
烏雲散去，頭頂艷陽高照，讓一切陰暗與痛苦都化作縷縷青煙，消散於無形之中。
可是這烏雲卻並不罷休，它試圖再度凝聚，終究後繼無力，只能接受失敗的結局。
而那條昂揚向上的巨龍，也在衝破雲彩之後向著更高遠的天空飛去，再也不見蹤影。
蜷縮在地，只能閉著眼睛痛苦喘息的黃長老，此刻睜開雙眼。
眼中再無痛苦的神色，而是一片清明與祥和。
身上的痛苦也在這一刻散去，仿佛之前只是做了一場噩夢一般。
黃長老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利落地站起身。
而見到這一幕的凱由，頓時明白了這場對決的結果。
他處在下風。
對方殘留的心意竟然能將他所施加的痛苦驅散。
這就讓凱由在興趣大增的同時，感到隱約的不爽。
他是黑暗料理界的霸主，從來未曾輸過。結果現在，他竟然輸給了一名未曾見面的敵人，還輸了兩次。
此刻，黃長老口中殘留的味道和口感，也將決出了勝負。
順著味道的指引，黃長老說道：「凱由大人，我……」
「你不必說了。」
凱由立刻說道。
他知道自己敗了。
不需要再經由其他人的嘴說第二遍。
「黃長老，我也赦免你的失敗之罪。」
凱由說道。
見到黃長老竟然真的成功了，何長老不禁心中喜悅至極。
若是黃長老能行，那麼同樣是評審的他，說不定也可以！
何長老向前走了幾步，尚未說話，凱由便掃了他一眼，說道：「何長老，我記得你也是廚藝對決的評審之一。」
「是……」
何長老小心翼翼地回應道。
「伱與黃長老一樣，無罪。至於其他人，大長老，交給你處理。」
「是，凱由大人。」
大長老應道。
雖說這些人的下場也不過是個死，不過比其痛到連死都死不成，痛快的死反倒是件好事。
說罷，凱由便扔下所有人，獨自離去。
憤怒、不甘在他的胸中激盪不休，隨之而來的則是旺盛的鬥志。
一直以來，凱由對廚藝沒有太多的追求。旁人辛苦修習一生的技藝，只是他唾手可得的東西。
他輕輕鬆鬆便能獲勝，輕輕鬆鬆便能夠凌駕於眾人之上。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努力？
而既然他已經是超凡的存在，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但是現在，他有了努力的意義，有了奮鬥的目標。
為了去擊敗那個不曾見面便勝過他兩次的敵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