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海中月
許青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菜餚送入口中。
濃郁的海鮮芬芳在口中瞬間綻放開來。
這是獨屬於海鮮的甘甜與鮮美，在最簡單的清燉手法之下，在不添加任何調味料的情況下，綻放出了它最本質，也最純粹的迷人氣息。
首先是湯的香濃，經過砂鍋的熬煮之後，食物中的精華與水充分地融合在一起，那些鮮美與甘甜紛紛融化在水中，將其化作了香濃的清湯。
其外表清澈如水，沒有一絲雜質，純粹而簡單。湯的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但是味道卻無比的香濃，每一口湯汁都盈滿了海鮮的鮮美，仿佛有無形的手將那些鮮美的滋味摘取出來，統統填塞進了每一滴水中。
單是湯的滋味就非常飽滿。
而且海鮮的味道並不單調，李嚴精心挑選的這些海鮮有著各自獨特的香味，這些不同的香味在熬煮的過程中彼此交疊融合，和諧得宛如一體，細細品味下去，卻又保留著各自迷人的風采。
它們讓湯的味道變得繁複而迷人，如同折射出不同光彩的水面，奇妙又夢幻。
在品嘗過湯後，砂鍋內的食材也進入口中。
首先是龍蝦，龍蝦的口感飽滿而緊實，牙齒咬下去後帶著一種微妙的彈性，仿佛蝦球在齒間輕輕彈跳。在這微妙的彈性之下，蝦肉保留著其獨有的細嫩，柔嫩得像是豆腐一般，卻有比豆腐更加緊實飽滿。這種柔與韌，彈性與軟嫩交織的奇妙口感，讓牙齒忍不住一再地咀嚼著，盡情地品味著這絕妙感受。
隨後，是魚籽的口感。魚籽煮熟後會呈現不透明的狀態，然而這砂鍋中的魚籽卻保持著金黃通透的模樣，晶瑩得如同玉石一般，入口還帶著些許清涼舒爽。
李嚴並未將魚籽與其他食材一起扔進砂鍋之中燉煮，而是在出鍋的時候才把冷藏的魚籽加入進去，因此魚籽呈現出未熟的狀態。
新鮮的魚籽本應與砂鍋中的其他食材產生割裂感，畢竟砂鍋中的食材都是一同熬煮出來，其中的各種滋味圓滿的融為一體。而魚籽則是個外來戶，強行插入和諧的畫面。
然而即便在吃下魚籽之後，口中也不存在破壞感，味道依舊圓融完美。
李嚴在將魚籽加入到砂鍋之前，事先將其醃製，使得魚籽的味道與其他食材的味道保持一致。
這冰涼的魚籽細膩而爽滑，被牙齒輕輕一咬就在口中爆開，如同無數小氣泡在口中跳躍舞動，這奇妙的感觸瞬間將味蕾帶到了廣袤無垠的大海，仿佛有無數隻小魚在口中輕輕吐著水泡。
而且冰涼的魚籽讓湯的口感變得更加清爽，那種鮮甜的滋味在冰涼的口感的映襯下無比鮮明。
之後，則是海帶的口感。海帶的爽滑口感，猶如絲綢一般在唇齒間輕柔的滑過，它調皮地躲避著牙齒的追逐，滑不溜手，在口齒的縫隙間穿梭而過。
而牙齒咬下之後，又傳來輕微的彈性，內里細嫩的肉質一咬即斷，乾脆利落的口感讓唇齒間感到一陣舒爽。
海帶有著獨特的鹹味，因此不需要再加鹽，菜餚的味道就足夠鮮美。同時，海帶的風味也讓海鮮的甘甜之中多了幾分清爽，那是屬於草木的清香，如同一陣清爽的風在口中刮過，緩解了肉類海鮮的滑膩。
之後勺子向砂鍋下方延伸，舀起藏在水底的魚蝦乾貝。
乾貝飽滿而具備彈性，小魚細嫩得入口即化，小蝦帶著輕薄的外殼，被牙齒一咬就發出清脆的響聲，外脆而里嫩。各種不同的味道在口中如同奏起交響曲一般，和諧而又宏大，廣袤深邃，如同那寬廣無垠的大海。
品嘗過各種海鮮之後，勺子又轉向了最初的龍蝦球，將之再次放入口中。
這一次，口中的龍蝦球綻放出截然不同的味道，變得耀眼而奪目，它的味道瞬間蓋過了所有海鮮的滋味。
不，這不是掩蓋，而是吸收，仿佛之前所有的海鮮，這一砂鍋的所有食材，都是為了它而存在，為了將它的鮮美襯托到最佳，為了顯露出它最美的姿態。
而同時，龍蝦的極致鮮美也讓口中留存的海鮮口感瞬間甦醒過來，多種鮮美的豐滿的滋味在味蕾上瞬間綻放開來，美得夢幻。
此刻，口中的龍蝦球仿佛真的化作了海上的皎皎明月，圓滿而明亮，它將光輝無私地灑落下來，在海面上形成了另一個月亮，形成了獨屬於海的明月。而在海面之下，無數的小魚小蝦探出頭來，輕柔地簇擁著，小心翼翼地追逐著明亮的月光。
海中月，是平靜含蓄的大海想將那完美而又遙遠的明月，輕輕擁在懷中。
這正是李嚴曾經想告訴梅香的心意。
是曾經不善言辭而又害羞的他，從不敢說出口的告白。
許青看著眼前的砂鍋，心裡輕輕一嘆。
可惜這份告白遲了這麼多年，在時光中已經漸漸變了。
就算李嚴拼命地想要重拾過去的那種心情，想要將過去的菜餚重現出來。
但是這道菜還是太虛幻了。
這就像是一個夢，一個廚師清晰地知道他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連廚師自己都無法堅信的東西，又怎麼能讓食客為之而感動呢？
這道菜很美，無論是外觀、味道、亦或是意象，都美得驚艷，然而它卻無法停留在心中，如同一個美麗而脆弱的泡沫，一戳即破。
李嚴看到許青已經品嘗完了，便問道：「菜餚的味道如何？」
許青說道：「這道菜很美。但是，它太虛幻了。」
「果然如此……」
李嚴輕嘆一聲。
在做菜的時候，其實他就隱約地感受到了。
他不斷追逐著自己心目中的梅香，卻忘記了真正的梅香該是什麼樣子。
他只是將自己心中那虛幻而美好的明月展現出來。
可是這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當年他一心想著要把這份心情告訴梅香。
然而多年之後，當他以不同的心情重新做出這道菜時，他才意識到，原來這海中的明月是這麼的虛幻。
正如這道菜的名字，海中月，他撈起的只是他心中的幻想。
真正的梅香，真正的明月，該是什麼樣子？
李嚴看向許青身前的那道菜，問道：「在你的這道菜里，我能找到答案嗎？」
許青搖頭說道：「答案不在菜餚里，而在你自己心裡。我能做的，以及這道菜能做的，只是把你心裡的過往映照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