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廣明堂的騎射是在城門將士訓練的校場,這處校場寬敞,若只是射箭,在廣明堂的箭場就行,但如今學的是騎射,若是要騎馬,廣明堂的箭場則是太小了點。
因為要去校場,眾學子們都換下了廣袖長衫,穿上簡單的騎裝。
「宣珂。」
深青色騎裝的少年站出來,武師牽了一匹馬過來,馬上放了箭筒和弓箭,眺目遠去,校場盡頭處是幾個箭靶。
此時正是排著隊練習的時候,李承毓看到騎馬有些不大穩當的宣珂,眉峰一挑,問一旁的顧西洲:「他騎射差成這種樣子?」
顧西洲:「他屬於是單著可以,合在一起不行,話說,你怎麼注意起宣珂來了?」
李承毓微微側頭,「等會兒回去的時候,我們找個機會把人抓了。」
剛到的孟昌文:「……他惹著你了?」
聞言,李承毓愣了一下,「沒有啊,我就是有點事想和他談談。」
兩個人一臉無語,顧西洲:「你直接跟他說不就行了?至於要直接抓人?」
有道理。
然後就是,課業結束在回廣明堂的路上,路過小花園,李承毓直接把跟著他的小廝劈暈了。
身後跟過來的顧西洲和孟昌文無語了一下,行了,不用說了。
宣珂轉身看到他們三個,最初的驚訝盡數退去,神色自若,未有什麼波瀾,語氣淡淡:「三殿下打暈宣珂的小廝,可是有話要說?」
李承毓笑眯眯的,像一隻狐狸。
「自是有的,宣大公子,借一步說話?」
一行人走到了涼亭處,四角的桌子剛好坐了四個人,對面的樹蔭處,沈酒的身影出現一點,隨即又隱去。
李承毓眼尾微微上挑,眼底沉著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才慢慢道:「父皇今日下旨,設立監察司,宣大公子知道嗎?」
宣珂仍是那副溫潤的模樣:「知道。」
「監察司位於三省管轄之外,直屬父皇,有監察天下先斬後奏之權,是一把砍向世家門閥的刀,宣大公子如何看待?」
宣珂微微揚起下巴,語氣不疾不徐,極為理智:「朝廷上品官員皆出自世家,陛下要改制,不足為奇。」
李承毓點頭,拋出致命一擊:「宣氏是世家之首。」
宣珂臉色微變,不動如山的神色裂開一點,手指微微握緊後鬆開,笑了一聲,道:「殿下想拿宣氏開第一刀?」
李承毓搖頭:「怎會,宣大公子想多了。」
宣珂:「也是,殿下還沒這個能力。」
這話一出,顧西洲和孟昌文二人微微皺了下眉,李承毓卻是一笑,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面的人,語氣平靜且冷漠。
「嘉寧四年,宣氏宣沛頂替青州淮縣李長文科舉中舉之名,科舉舞弊,罪犯欺君。」
「嘉寧五年,宣氏宣展,私囚溫氏溫玉,以至於南疆軍營譁變,其罪當誅。」
看著他呆愣的神情,李承毓語氣更加冷漠:「嘉寧十年,河東水患,宣氏宣明貪污贈災銀,致河東百姓流離失所,嘉寧十一年,貪污北境軍械,竟陽城險些被破,數罪併罰,罪連三族。」
李承毓看著他呆愣的神色,緩緩開口:「宣大公子,還想聽嗎?後面還有二十個人呢,而這二十人中,十一人為宣氏旁支,三人為宣氏嫡系,四人是宣公門生,二人是宣氏嫡系親族。」
一旁聽著的兩個人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都看過去,宣珂神色頗為凝重,抬眸看著對面神色平靜的少年,問:「殿下想做什麼?不妨直言。」
他剛開始說的三個人,宣珂只認識一個,語氣這般篤定,定然不會有假,何況,他也不需要造假,根本不用質疑所言的對錯。
李承毓唇角勾起一個不算冷淡卻也疏離的弧度,道:「這是宣氏一族這二十三人的名單,證據在宮中,就不能給你了,這個名單給你,你拿回去給宣公。」
宣珂接過來翻了下,道:「殿下的意思,是想讓宣氏自己處置?」
「對,告訴他,這上面的人,該罰的罰,該貶的貶,該殺的殺,莫要心慈手軟,若是監察司親自動手,整個宣氏都會跟著遭殃。」
李承毓看著對面的人,宣珂瞥了眼桌上的摺子,問:「多謝殿下,不過殿下所為,定然有別的想法,不妨一道說來聽聽。」
「宣大公子聰慧,我就不藏著掖著了。」李承毓將涼亭處的茶杯翻出來,一個一個放好,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茶。
李承毓抬眸看他:「宣氏乃百年名門,是清流世家,但宣家太大了,宣公年事已高,又身兼左相之職,事務繁重,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宣公如今已經是世家的傀儡,被世家逼著上了高台,被逼著去同父皇一較高下,但所有人都忘了,父皇可是臨危繼位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嘉寧帝,與這樣一位帝王博弈的下場,你覺得宣公能有多少勝算?相信你也猜的出來後面的結局。」
宣珂皺眉:「殿下的意思,是想讓宣家換一個家主?」
李承毓一笑,「是啊,我相信宣公自然是沒有那個和父皇對著幹的心思,但是這種事做得多了,總是變了味道,他既然管不了宣家,那就換一個能力強的人上去,換的這個人最好是手段狠辣些,雷霆手段強力鎮壓之下,必然能肅清庭院,宣大公子,有膽子接這個位置嗎?」
最後這句話一出,幾個人都驚了下,宣珂愣了半晌,才回過頭來,震驚出聲:「你讓我去接宣家的家主之位?」
李承毓嗯了一聲:「是啊,你總是要繼承的,只不過早了一點罷了,因為宣家這點破事,玉妃娘娘在宮中謹言慎行擔驚受怕的,你忍心看她這麼過日子?玉妃娘娘的性子可是比宣曦雲還要活潑,如今這副樣子你爹不心疼?宣氏難不成還要給她拖後腿?父皇設立監察司,是為監察,不為殺人,宣氏除了是世家之首,還是皇親,全族自懲,才能不落話柄。」
說完,他抬眸看過去,問道:「宣大公子,你覺得如何?」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總該聽進去了吧?要不然等會兒去找找二哥,讓他悄摸爬進宣相府去勸勸那老頭?
宣珂抿了抿嘴,看過去,「殿下放心,宣氏不會讓監察司動手的。」
這意思就是答應了。
李承毓拿起茶杯,敬他,宣珂亦如此,二人相對飲盡,李承毓才站起身,道:「話也說完了,我也走了,再會。」
說這麼多話,口水都幹了,回去好好吃一頓才行。
旁邊坐著的兩個人聽完,見此也跟著站起來,這聽完全程,兩個人還是有點驚訝的,孟昌文看了眼前面一身玄色長衫的少年,在想這傢伙何時這麼成熟了?
「殿下。」
三個人回頭,說話的人是宣珂,李承毓微微挑眉:「怎麼了?還有什麼問題?」
宣珂搖頭,「殿下騎射一門乃是魁首,不知能否指教宣珂一二?」
李承毓微微一笑:「宣氏處理乾淨之後,雖說不必光明正大站在二哥身後,但也不必在我這裡向父皇表忠心。」
宣珂怔了一下,才開口:「宣氏一族乃百年名門,效忠的是陛下,從不參與皇族之爭,儲君之事,陛下自有聖斷。」
難怪要把證據送過來,而不是自己動手,宣氏從未越過臣子的本分,所以父皇也不會動他們,只是讓他們不再為世家傀儡。
李承毓笑了下,「好,明日你來校場,我教你,別的不說,打架我在行。」
眾人:「……打架是重點嗎?」
出了廣明堂,顧西洲才問:「你向來都是觀望的狀態,怎麼今日出手了?宣氏,到底是晉王的母族。」
李承毓擺擺手:「宣氏一門清流,不參與儲君之爭,父皇最見不得的就是臣子與皇子勾結,要不然父皇早就雷霆手段處理了,根本不用我把名單送過去,同宣珂交好沒什麼不好的,這人確實有點意思,往後必有大用。」
「什麼大用?」
李承毓:「他能勸動宣公,也能讓宣氏上下臣服,對於廢九品中正制,他必然是一步重棋。」
孟昌文驚訝:「你要廢除世家推舉官員的選拔制度?」
科舉制雖已經啟用,但是因為世家林立,地方推舉的九品中正制並未完全廢除,科舉制中又多有人動手腳,以至於科舉形同虛設,這些年外敵侵擾,嘉寧帝忙著攘外安內,根本管不過來,如今內外安定,他暫時空出了手,自然是要處理的。
他本來的打算是先把西臨收回來,但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他決定,還是清掃一下朝堂。
李承毓看向不遠處,道:「總得給他們一個公平公正的機會。」
幾個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一處屋檐下,一人正拿著書在看,瞧這裝束,應該只是出身普通百姓家的學子,晟京雖繁華,多富貴,但也不都是富貴之人。
回了永寧殿,沈酒看了眼他,「回來了?餓了沒?」
李承毓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坐到沈酒的身邊,笑著道:「師父,我剛剛在小花園,好像看到你了。」
沈酒扭頭看他:「我知道,我故意弄出動靜讓你看見的。」
李承毓:「師父,之後找個機會在朝堂上提出改制?」
「嗯,不過這事不能你來。」沈酒摸了摸他的頭,說:「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這件事,監察司指揮使來就可以了,剛做出來的糕點,你嘗嘗?」
李承毓這才將目光放在桌上的糕點上,這糕點瞧著精緻不已,被捏成了小兔子模樣,白白胖胖的,特別可愛。
「師父,這是什麼糕點?」
沈酒:「你嘗嘗?」
李承毓拿了一個,端詳了兩下,「這糕點做得這麼好看,還真有點捨不得吃。」
沈酒唇角微勾:「又不是以後沒有,嘗嘗,你生辰快到了,給你做些好吃的,讓你高興點。」
李承毓眼睛一亮。
次日晨起,沈酒將這身衣裝換上,青絲半綰,餘下編成了一個大大的辮子放在背後,戴上斗篷和面具,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沈酒將斗篷摘了丟一邊,就這麼去了崇德宮。
對於這副樣子,她剛開始是有點意見的,不是什麼別的,就是穿得太厚了。
崇德宮裡,嘉寧帝見她來了,問:「可緊張?」
沈酒搖頭:「不緊張。」
「披風呢?」
沒見她穿著,嘉寧帝開口問了一句。
沈酒語氣頗為嫌棄:「不要,戴個面具就行了。」
嘉寧帝無奈:「行吧。」
換好朝服,二人一同前往太極殿,沈酒跟在後面,她一身黑金色長袍,與嘉寧帝黑黃兩色的龍袍倒是有些相似,二人氣質像了七分,嘉寧帝多了溫潤和威壓,沈酒多了點冷漠。
到了太極殿,她自覺走下去,站在大殿上的一處,算是最前面,站好之後,才抬頭看向嘉寧帝,嘉寧帝點了點頭,她便站得筆直。
待百官來齊了,目光皆落在了那站著的女子身上。
眾人皆是驚訝,驚訝監察司指揮使的位置是一個女子擔任,隨即又好奇這女子究竟是誰,可在看到她面具的剎那,心裡便浮起了一點失望。
這次早朝,確立了監察司,監察司指揮使從頭到尾並沒有說話,眾人不知其名,不知其容貌,除了從身形看出這是一女子,什麼都不知道。
監察司建在城南,人手是從各地調配,再從民間選拔才能出眾之人,監察司中的人,大多是陛下的親衛。
回了監察司,沈酒先是去看了各處布置,打算先熟悉一下這裡的布置,監察司所在是她設計的,但是圖紙與實際終究不同。
嘉寧帝在三年前她剛回來的時候就有了設立監察司的心思,只是這麼些年事情有點多耽擱了而已,沈酒這三年除了教李承毓武功之外,還去學了機關術,監察司的布局不是她設計,但是裡面的機關是她做的。
機關暗箭上淬的毒都是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