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補償

  肖肅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表情,向徑既然知道,那他清楚的,絕對比自己想像中的也要多很多。

  「你知道,卻瞞著我?」他站在他面前,冷冷淡淡的看著他。

  向徑也不隱瞞,只是隨意的往椅子上一靠,他漫不經心的,也沒有隱瞞:「知道的的確比你多一點。」

  肖肅悶聲不說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手長腳長的,他只好手腳都拘束著,只不過他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些,扯了扯領帶,繼續盯著他看。

  向徑掀起眼皮回視了他一眼:「想知道什麼?」

  「全部。」

  「這個故事,說起來或許有點久了。」向徑若有所思的說,「葉秋第一次找上我,是在一年前,她那會兒整個人瘦的不像話,不愛笑,不愛說話。能在位置上一坐坐半天。最開始,我以為她是來找姜喜的……」

  .

  然而,並不是。

  那會兒的葉秋有些冷漠的看著他:「我是想找你幫忙。」

  向逕自然不同意,他這輩子,最不屑的,就是「樂於助人」四個字,姜喜的朋友,那也不行。

  可她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出,淡淡的說:「你不幫忙,姜喜應該願意幫的。你知道,要來防一個人,總沒有那麼容易的,沒有人能做到百分之百的記住注意力。」

  他眯了眯眼睛,發現面前的葉秋,跟幾年前的葉秋,大有不同,變得陰鷙,冷漠,不愛笑。

  換句話來說,是偏執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表現。

  向徑見多識廣,當然知道這種人往往最不好搞定,最後也打算聽聽看,如果很難,他同樣還可以拒絕。

  葉秋的要求很簡單:「我想去肖肅身邊。」

  向徑說:「他身邊已經有新的女人,你直接這麼過去,難免太閒突兀。」

  葉秋說:「這得靠你來想辦法。」

  向徑眯著眼睛打量了她一會兒,淡淡道:「你病了。」

  「我沒有。」

  「不然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葉秋掙扎半晌,這抹笑容到底是抬不起來。

  「你抑鬱了?」他直接指出問題來源。

  「有一點。」

  向徑道:「我幫不了你,你連笑都笑不出來的話,沒有工作適合你。」

  可是葉秋沒放棄,她對著鏡子笑了一個月,最後終於能維持出一副笑臉,再次去找他。

  向徑挑眉道,「恢復了?」

  「有嗎?」她笑著問,「很假。」

  她的笑很假。

  向徑沒有過問她原因,也沒有拒絕她,最後把她安排進了王經理王靚的公司,當銷售。這個地方,能接觸到石原,而石原,跟肖肅走的近,能跟石原走一起,就等於接近了肖肅。

  向徑沒打算深究葉秋的目的,他很快聽說,石原對葉秋,有了那麼幾分意思,也碰上了肖肅。

  可這都跟他沒有關係,他沒有在意。

  直到一段時間以後,葉秋再度找上自己,這會兒她已經把臉上的笑容控制的很好。看上去溫和而又無害,怕是沒有人知道,她有那麼冷漠而又面無表情的時候。

  她笑著說:「我想要肖肅身邊的杜玫走。」

  向徑已經幫過她一回,自然不會再幫她第二回,好心勸她:「不要惹惱了肖肅。」

  葉秋卻說:「我懷孕了。」

  她跟他說了一個很長的故事,笑:「你說,我是不是有那麼點神似當初姜喜的精力?」

  向徑在那一瞬間,心就被抓住了,他對姜喜,自始至終,都有虧欠,忘不掉的那種,偶爾想起,抓心撓肺。

  何況,他同樣怕她去打擾姜喜。

  綜上所述,向徑妥協了。

  於是向徑找來了杜玫的前男友,又把自己的劉醫生借給了她。

  她說,她不想做什麼,就想讓肖肅把她受過的苦,再受一遍,然後兩清,既往不咎。

  葉秋說,她會找一個地方,把孩子生下來,不驚動任何人。

  孩子也不姓葉,就姓樂,開心就好。

  所以孩子「沒了」,是讓他愧疚和心疼,如她當初流產,同種感受,不,她還多一種無可奈何。

  杜玫跟前任走了,他失去一個重要的人。跟她被迫嫁他,最後對姜之寒死心,一個道理。

  而她對肖肅體貼,不計較,寬容,體諒,這就是最開始的肖肅,不聲不響間攻克她的心房。

  就連沒名沒分的同居,也是一個道理,他最開始心裡惦記著杜玫,而她在跟肖肅結婚前,躺在一張床上,也在想著姜之寒。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多占一分,不吃半點虧。

  她想要一個公平。

  向徑講到最後,也難免有些感慨:「其實葉秋自己沒有料到,就連最後的離開,也是一模一樣的。當初她被迫離開,她痛失所愛。而她現在主動離開,你也丟了喜歡的人。你說這是不是老天爺要讓你們什麼都不虧欠,好橋歸橋,路歸路,以後見面,連招呼也不用打?」

  他的意思,是說葉秋以前喜歡自己麼?

  「不可能!」肖肅沉著臉色否定道,「她當初明明為姜之寒打了孩子,她要是喜歡我,根本就不會打了我們的孩子!」

  他滿眼猩紅。

  委屈而又不甘心,甚至是痛楚。

  向徑風輕雲淡的說:「你怎麼知道,葉秋喜歡姜之寒?」

  「我看到過他們見面的照片。」

  「葉秋應該跟你提起過,你母親的事吧?」他委婉的提示道,「而且,你怎麼敢把孩子沒了的所有責任怪到葉秋身上?你就沒有想過,或許你才是罪魁禍首?」

  肖肅怒不可遏道:「向徑,別仗著你是我朋友,就在這裡胡說八道!我的事,我當然比你清楚一百倍一萬倍!」

  向徑淡淡的看著他,平平靜靜,後者漸漸在這樣的眼神中,熄了聲。

  「肖肅,既然你不想知道,那走吧。」他真的打算送人了,很多事情,他知道歸知道,卻並沒有回覆的需要。

  肖肅在位置上坐了好一會兒,最後點了支煙,冷靜下來:「你說吧。」

  向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重新在位置上坐下,肖肅遞過來的煙,被他給拒絕了:「不用,不抽。」

  他道:「你應該知道,當初穆藝蕭會在私下裡聯繫葉秋。」

  這個肖肅的確知道,葉秋知道穆藝蕭的存在,也是因為後者偷偷的給前者發照片,至於他,想知道葉秋的想法,所以默許了。

  「在你們在一起的最後的時間裡,葉家出了事,葉秋曾經找你幫過忙,但是你拒絕了。」向徑說,「同一時間,穆藝蕭也問你要過一筆錢,說是去投資,你同意了。」

  肖肅有些艱澀的說:「是有這件事。」

  那會兒葉秋來找他,那筆資金不算小,他告訴她,自己周轉不開,幫不了忙。實際上,他是早就做好了決定,不會參和葉家的事。哪怕是一筆小錢,他也不會給。而且,這筆錢也不算大,穆藝蕭說需要錢投資時,他二話不說就給了她很大一筆錢。

  「你有錢借給穆藝蕭投資,卻沒錢給葉家救急,那會兒葉家還是你老丈人家,你覺得自己的行為,算怎麼樣?」

  肖肅道:「那是因為葉秋心裡沒我。」

  向徑看著他,有些不贊同:「她喜不喜歡你,跟你該不該去幫葉家的忙,是兩件事。再說,結婚之前你不就知道葉秋喜歡姜之寒?結婚是你威逼利誘的,最後你卻埋怨她不喜歡你,疏離她冷眼旁觀,這是你一個男人應該做的?」

  「所以呢?就因為我願意給穆藝蕭錢投資,不願意給她,她就選擇不要孩子了?」肖肅冷冷的說。

  向徑笑了笑:「葉秋那個時候,實在是沒辦法了,葉曾經找我幫過忙,但我那個時候資金周轉有些問題,愛莫能助,她也找過你那些朋友,不過他們看你身邊已經有了新人,牆倒眾人推,當然沒有人願意幫她的忙……」

  .

  故事的最初,是葉秋的無助。

  直到有一天,穆藝蕭找上了葉秋。她要她走,只要她走了,她就願意幫忙,不過,穆藝蕭有個要求,她容不下葉秋肚子裡的孩子。

  「孩子去打了吧。」她對著葉秋笑道。

  葉秋的臉色有些勉強:「我可以保證,我不會回來的,我想留著這個孩子,穆小姐,我什麼都不會和你爭。」

  穆藝蕭道:「可是葉秋,就算你不會和我爭,誰又能保證,這個孩子以後不會?你想為家裡付出,那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難道不清楚麼?」

  葉秋臉色慘白,「那我找肖肅再想想辦法。」

  穆藝蕭也不攔著她,只是淡淡道:「葉秋,要是想明白了,再來找我。你還年輕,孩子沒了可以再有,可是葉家沒了,你就成為你們葉家千古罪人了。你父母把你養到這麼大,你難道就打算這麼回報他們?」

  葉秋做不出選擇,她固執的沒有說話,哪怕家裡來催過了很多次,她也咬著牙沒有鬆口,她為什麼要因為家裡,而放棄自己的孩子?

  可家裡她也不能不管,葉秋也重新去找過肖肅,他和穆藝蕭在一起,看見她也只是淡淡的站著,沒有任何舉動。

  這種冷漠的眼神,讓她有些退縮,但不是任何時候的退縮,就能一退到底的,她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穆藝蕭在身側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對肖肅說:「你要不然還是去跟葉秋說幾句吧。」

  肖肅這才跟著葉秋走到一側,她說:「你能不能再想想辦法?我們家真的挺困難的,以後我也不會打擾你。而且,你要是不幫忙,孩子……」

  他聽見孩子就煩,「葉秋,你少拿孩子來威脅我。」

  她怔了怔,「你難道不喜歡它麼?」

  肖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說:「我湊不出那筆資金來幫你,如果你以後還是因為你葉家的事來找我的話,我勸你不要再花這個心思了,我真幫不了忙,或許你找姜之寒,他會樂意幫助你。」

  葉秋覺得自己心都碎了,她很想問,她到底跟誰是夫妻?她為什麼要去找姜之寒幫忙?又是誰在哄她結婚的時候,說要一輩子愛護她?

  她小聲的說:「肖肅,我後悔嫁給你了。」

  他冷冷的:「你當初嫁給我,也是為了給你們葉家找個後台吧?」

  葉秋沒有再說話,她落寞的轉身離開了。依舊無助,依舊隻身一人。

  而葉家,也一直在不停的被拉踩,葉母打電話過來的語氣越來越差:「葉秋,你還算葉家的女兒嗎?葉家就是養了你這匹白眼狼,嫁給了肖肅過好日子,結果全然不顧家裡,你良心不會痛?」

  「媽,不是我不願意幫忙,而是肖肅聽不進我的話,他身邊……有人了。」

  葉母道:「教了你這麼多年,到頭來連一個男人都留不住?葉秋,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笑了笑,想說,她這個母親也讓她失望了。只不過她學不會傷害家裡人,什麼也沒有說。把所有的難過留在心裡。

  葉秋在熬,熬到了她哥哥葉林,被那些人威脅不還錢要命的那天。她可以無視葉家的外債,卻無視不了她哥哥的命。

  她最後給肖肅發了條消息,抱著最後的一點希望,她一字一字的打了一句話。

  葉秋從來沒有覺得,打字這麼的艱難過。

  幾個字,她刪刪打打,半天就只有一句話:如果你不願意幫我,那孩子就沒有了。

  肖肅沒回復。

  葉秋等啊等,等來的卻是葉林的電話,他是那樣的害怕與慌張,他說:「葉秋,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哥。」

  她的哥哥,曾經從小帶著她長大,也曾經替她教訓欺負她的人,帶著她看電影,替她隱瞞所有闖下的禍。葉母求自己那麼久,他都沒有開過口,現在肯定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葉秋一邊掉眼淚,一邊平靜的說:「我會替你想辦法的。」

  她再次聯繫了穆藝蕭。

  從她那兒回來時,她聯繫肖肅說:「周末陪我去打孩子吧。」

  他沉默了很久,說:「嗯。」

  然後就掛了。

  葉秋在當天晚上突然肚子疼的厲害,醫生說她吃了太寒的東西,如果不太注意的話,孩子受到的傷害蠻大。

  她猜大概是穆藝蕭給她吃了什麼,不過都沒有關係了。反正她也沒有那個本事保護它。

  往後幾天,疼痛還是時不時有。

  葉秋沒有再去過醫院,流產的前一天晚上,她出血了,不多。

  她就躺在床上,睡不著,然後對肚子裡的孩子說:「對不起。」

  第二天,她打車去了醫院,肖肅很快也來了,他還是西裝革履的模樣,陪她進去的時候,一聲沒吭,葉秋進去的時候,他沒有告訴她別害怕,也沒有挽留她半句,說算了吧,別打了。

  他只說:「抓緊吧,還有人等著我回去。」

  葉秋的心也漸漸的涼下去,她開始麻木,手術的過程中,也很麻木,只在醫生說結束的時候,掉了兩滴眼淚。

  「不用難過,你這個孩子,就算不流掉,那也活不了了。」醫生安慰她道,「這幾天在肚子裡已經慢慢壞死了。」

  葉秋只覺得恍然,她特別想質問肖肅,怎麼就能做到這麼冷漠。

  醫生推著她往病房走去,又問:「那個男人跟你什麼關係?手術沒做完,他就走了。」

  葉秋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笑,但更像哭,她有些自嘲的說:「醫生,你說我怎麼傻到會去相信一個男人會永遠對我好這種話呢?」

  醫生嘆口氣,說:「不是你傻,只是太信任了。一開始覺得就抱了一顆他能說到做到的心。」

  葉秋無聲的掉眼淚,最後閉上了眼睛。

  難怪,難怪聰明的人,從來都只相信自己。

  只是到最後,她還是沒能如願守住那個光鮮亮麗的葉家。穆藝蕭沒有失約,給了她錢,可是葉家不知道得罪了誰,被人往死里整。

  而葉秋在肖肅和穆藝蕭的訂婚宴舉辦以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世界這樣大,少一個人,不起眼。

  就連葉家,也沒有找過她。

  葉秋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心腸從來就不壞,甚至還做過不少好事,上天就不願意善待她。

  .

  向徑淡淡道:「後來葉家的事,是你從中參和的吧?不然也不至於從此一蹶不振,本來只要資金周轉過來了,就沒有什麼大事了。至於葉林,不也是你找人幹的?」

  肖肅在聽完這些以後,整個人僵硬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這的確都是他幹的,因為他那會兒,是真的想至葉家於死地。

  因為他從頭到尾都覺得,葉秋是為了姜之寒不要孩子,所以他就讓葉家來補償這筆債。

  所以他讓葉秋的努力白費,白白犧牲了一個孩子?所以他自認為是用作試探的穆藝蕭,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兇手?他身邊留了一個毀了葉秋的蛇蠍女人?

  肖肅體會到了一陣接一陣的鈍痛,人大概總是喜歡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總是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後去想法設法的讓對方付出代價。

  可是他想問問那個時候的自己怎麼了,怎麼會忘了,這分明是他當初想要放在心尖上疼的姑娘?

  他說:「那她和姜之寒的照片……」

  「已經跟你說過,你養母並不喜歡葉秋,穆藝蕭就利用了這一點,讓她聯繫葉秋單獨見面,葉秋在見到姜之寒之前,都以為見的是你養母。」向徑調整了一下姿勢,「那會兒,葉秋對你養母也很孝順,所以平時遇到刁難,都沒有跟你說過。」

  肖肅有些難過的閉上了眼睛,自己養母討厭葉秋,他也並不是看不出來,只是他一直覺得養母也就是性格上高調,素質低了些,從來都不覺得她會對葉秋做出什麼。

  他不得不承認,他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把葉秋當作外人。

  「葉秋恨我,是因為我沒有留住孩子,和不願意幫葉家吧?」

  大概沒有一個女人忍受得了這麼一個丈夫吧?遇到什麼事情,不是問清楚來,而是找一個外人來刺激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只是看見了葉秋和姜之寒見面,也不是捉.奸在床。但在參和一個穆藝蕭進來,就變成了大事。

  葉秋那會兒是真的想跟他過日子的,怎麼容忍得了第三者?

  肖肅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光是孩子的事,他就足夠自責的了,他總覺得,他害第二個孩子沒了,是跟葉秋兩清,可第一個孩子分明是他的錯更多一點,什麼兩清?是他像個畜牲似的,親手推得葉秋流產,還要找兩清的藉口來安慰自己。

  「肖肅,你總是把葉秋想得比實際上差很多。最開始這樣的時候,她並沒有那麼恨你。她真正開始恨你,是穆藝蕭在離開你以後去找她,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來。」

  向徑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給穆藝蕭投資的那筆錢,就是她用來逼葉秋流產讓位的那筆錢?你欺騙葉秋,資金周轉不過來,可是你能給穆藝蕭閒錢。葉秋想不通,她太想不通了。為什麼同樣都是你的錢,同樣都給到了她手裡,她得失去一個孩子。

  而且,她最開始也不知道,她的徒勞也是你造成的,如果沒有你插手,葉家好好的,她或許能欣慰一點,能覺得值得。但是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也是白白忙活。你叫她怎麼受得了?何況,連葉家也沒有照顧好她,她太需要發泄了。」

  肖肅的眼眶紅了。

  他大概永遠都體會不了她那種感受究竟如何。可是他知道,一個人在想不通一件事情的時候,會陷入死胡同,會抑鬱,會發瘋。

  葉秋如果不是實在是太不甘心了,她的性格或許會走。平時越是開朗的人,一旦墮落了,比平常人要可怕許多。

  所以他不怪向徑明明知道真相,卻不告訴自己。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錯,他偽裝不喜歡葉秋偽裝得太好了,所以所有人便以為真是這樣。

  於是所有的人都站在了他的角度,罵葉秋白眼狼、婊.子、不識趣。

  他是最沒有資格怪別人的,因為他罪大惡極。

  但是他還是特別特別想見她,她動手打他一頓也好,他還是想說一句對不起。

  也想解釋清楚,他總是不接電話,不開口問,是怕她張口閉口就要離開他的事。她說一次,他就疼一次。所以他不敢。

  肖肅其實從跟她結婚以後,膽子就變得很小,他沒有安全感,所以只能用一些奇怪的辦法來給自己找安全感。他之所以願意杜玫在一起,很大程度是因為,她願意聽他的故事,讓他發泄出來。

  但這不是理由,錯了就是錯了,這些的確都是因為他造成的,他不會為自己開脫。

  肖肅突然想到了葉秋的那本日記本,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外頭走去。

  向徑看著看著,突然就有點感慨。

  他還好,怎麼樣,也沒生出要傷害姜喜身體的想法,哪怕兩個人關係在惡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去外頭找一個氣她,當然,蘇雙雙那種算是自己找上門來的,他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她去姜喜面前氣她。

  向徑也沒有肖肅絕情,每次想的絕情,但最後總是會留有意思餘地,比如光是姜喜這麼護著姜之寒的模樣,他就沒有對姜之寒做過什麼。

  不然,他現在可能就沒了,哪能老破孩子樣樣都不缺呢?

  ……

  葉秋那邊,也在跟姜之寒講的同一個故事。

  那是酒足飯飽後,葉秋提起自己想吃酸菜魚的事,也就順道把所有的故事都講完了。

  姜之寒以前雖然也知道一些,但那只是一小部分,今天才算是徹底知道了整個過程,一時之間還是有點感慨。

  「我當初就覺得穆藝蕭不對勁,後來她因為一個男人走了,跟肖肅在一起,大概也是因為他的錢。」姜之寒道。

  何況,穆藝蕭對姜喜也不夠友善,所以他更加對她提不起好臉色。

  葉秋好不容易從過去的事裡面脫出身來,總是不願意再想起,那段往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我想開始好好生活了。」

  她有點冷淡,不像在肖肅身邊時那樣,總是一副好脾氣的笑臉,但那大概只是她的偽裝,她裝了這麼久,也該卸下了。

  姜之寒收回視線,道:「我帶你去新家。」

  他給她找的地方,不算特別大,但也不算小了,一個人住著,還算綽綽有餘,至於裡頭帶的東西比她在那邊的要方便許多。

  葉秋道了謝。

  姜之寒不在意道:「你是喜兒的朋友,我或多或少都應該幫幫忙,你不用擔心。」

  葉秋點點頭,說:「不過以後,還是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麻煩你了。」

  姜之寒道:「怎麼說你也喜歡過我,給自己的迷妹幫幫忙,著實算不上什麼大事。」

  葉秋這才勉強的笑了笑,她實在是沒想到姜之寒說話,也能帶著調侃的味道。

  ——

  ……

  葉秋的那套小房子,肖肅在過去的當天,就辦完了過戶手續。

  他想也沒想的就往樓上走,目不斜視的就把目光定格在去葉秋房間的路上,推開門的一刻,那本日記本的確還在書桌上,安安靜靜的躺著。

  肖肅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決定走過去。

  他有些自嘲的想,什麼時候看一本日記本,也是這種需要鼓足勇氣的事了?

  日記本是背著放的,最上面的是封底,上面的字非常的簡單,就如同他想的那樣,她是有跟他告別的。

  葉秋的字跡,一如既往的小巧而又清秀,她落筆乾脆利落了,下筆的那一刻,估計並沒有任何的猶豫。

  [從今以後,兩不相欠,我早已經準備好了要走,你要恨我,我也無話可說,再見。]

  肖肅恍惚了半天,才順著最後一頁往前翻,有好幾張都是些廢話,就是抱怨天氣,或者遇到什麼開心的事,感慨感慨。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彎起嘴角,她連他把她工作給小亮的事都有寫,還有原來她遇到了一個叫鍾禮的高中生。她大概不知道,鍾禮家裡是有名的書香門第,爺爺是國家級別的畫家,媽媽是國家級別的芭蕾舞者,爸爸則是個生意人,

  雖然生意做得不大,但聲望是沒有任何人比的上的,哪怕向徑也比不上。

  肖肅繼續往前翻,然後看到一段話,笑意漸漸消失了。

  他看到了一段話,不是日記的形式,但是格外的工整,像是列印體:

  ————人的本質,或許就是雙標。或許你只覺得人家不好,但是你大概也忘了,我在懷孕時,你也曾狠狠的把我推倒在地。可是我的孩子知道我會難過,所以它不敢走。它為我留下,而你差點送走它。

  他很快就想起來,那天葉秋委婉的提醒杜玫或許做錯了事情,她那個男朋友才會動手,可他否決了,非要認為就是男人的錯。

  還有她也提過他養母的事,而他也沒有那麼相信。

  說起來,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從來就沒有給過她足夠的信任。

  肖肅有點心酸,撫摸上葉秋的日記本,她那個時候,應該很失望吧?他不僅語氣不好,而且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公道。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他雙標了。

  肖肅頓了一陣,然後繼續往前翻,裡面全部都是向徑講的那些事了。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認真看完,然後把這本日記認真的合了起來。

  肖肅沒打算走,他就打算住在這兒了。

  幾天沒事做,他也曾試圖去翻看葉秋的微信,朋友圈,可是他被刪了。

  陳助理在他失聯的第三天,焦急的給他打電話,他說誰誰誰搶了生意,又有多少工作沒處理,可是他都像個沒事人似的,一點都不在意。

  陳助理語重心長道:「老闆,不要耽誤了正事。」

  「對我來說,正事已經耽誤了。」他說,「這些小事,你先看著辦吧。」

  肖肅寧願拿時間來看葉秋那些無腦的小說,他也不願意去公司。

  他一天就能翻完一本,然後偶爾看見葉秋的筆記,你又把那些看完的書又拿出來翻一遍。

  當他看到葉秋寫的「我好倒霉啊,竟然跟葉秋一起碰到了肖大老闆,關鍵是我第一次見面,竟然還天真的問了他想要什麼,這下好了,把自己想沒了吧?吃了避孕藥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愁人」,時,突然開始笑。

  這是他們在酒吧那次的見面,他直接把她帶到床.上去了,那個時候,他只是覺得她為什麼這麼好欺負,為什麼這麼逆來順受,所以對她有些好奇而已。

  所以對於葉秋問他想要什麼的回答,並不矜持,他說的是,想要你的身體。

  但是現在要是再問一遍的話,他會怎麼回答呢?

  肖肅想了想,突然眼眶濕潤,他捂著臉。

  葉秋,想要你。

  現在就只有這一個願望了。

  可是怎麼辦?好像是他親手把她搞丟的。

  ——

  ……

  陳助理沒有想到再次見到自家老闆時,他會憔悴成這個樣子。

  公司里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肖肅第一眼看見的是葉秋的位置,同樣心酸不已,對於他們而言,只不過是走了一個同事,可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心也跟著走了。

  肖肅不忍心再看下去,很快移開了視線,陳助理頓了頓,跟了進去。

  「老闆,這幾天的文件都在這裡了,我已經過了一遍,做好了一部分攻略,但到底怎麼樣,還是得您來拿主意。」

  肖肅只是掃了他一眼,淡淡說:「我不是回來工作的。」

  「……」陳助理就不太明白了,不回來工作,那來公司做什麼?

  肖肅道:「葉秋哥哥那邊,上次是不是已經幫了一部分忙?」

  「是的,他們在國內的那些外債,您都吩咐安排給處理好了。」

  肖肅琢磨了一會兒,隨意的說:「那就幫葉林東山再起吧。」

  陳助理一頓,沒說話。

  這是看在誰的面子上,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呢?

  只能說葉秋這個人的魅力太大了,竟然能讓自己這個一絲不苟的老闆,都變成這副模樣。

  過了片刻,陳助理嘆口氣:「不過老闆,這可得花費大筆的財力物力人力,一旦開始幫人家了,那後續可就不能反悔了。」

  肖肅說:「砸半個公司,都沒關係。」

  陳助理說到底也是替肖肅工作的,既然他都這麼說了,他還能有什麼異議?

  「我這就下去辦,那需不需要告訴葉秋一聲?」

  他想了想,說:「不必了。」

  等吩咐完這件事,他就出了公司,還算是一副悠閒的模樣,他去了葉秋以前比較喜歡的動物園,又見了她以前的上司王靚,最後甚至還去見了石原。

  石原現在幸福美滿,這讓肖肅這個孤家老人有點酸溜溜,石原道:「葉秋竟然走了?」

  肖肅道:「少說話,陪我坐一會兒。」

  「其實我也不算很驚訝,因為我以前就覺得葉秋不太簡單。當然,現在也是,不過我現在感激她,覺得她人不錯。」石原說,「不知道你發現沒有,每一個不喜歡葉秋的人,最後對她評價都不錯。」

  肖肅一怔,然後思考以後,的確是這樣。

  公司里的大部分人,對葉秋評價都不錯。

  陳助理最開始看不起葉秋,後面也為她說過話。

  家裡的女傭本來覺得她未婚先孕看不起她,後來也是葉小姐葉小姐叫的親密。

  就連石原,也從原來的不懷好意,變成了尊敬。

  肖肅笑了笑,有些明白她的心思了,哪怕她現在離開,他身邊這些人跟她關係都不錯,也沒有人會陪自己一起講她不好的。

  好在他也不想講葉秋的不好。

  肖肅最後還是輾轉回了那個小屋。

  他一躺又是好幾天,思來想去的,無非就是葉秋去哪了,會在一個什麼樣的角落裡坐著什麼事,會不會……跟姜之寒在一起?

  然後他發現,他不管想到什麼,那都是在給自己找罪受。

  他正打算起來做點什麼打發時間,卻接到了向徑請他吃飯的邀請。

  向家一家好幾口,熱熱鬧鬧。

  大女兒安靜,二女兒安靜,兒子性格懶散,跟向徑如出一轍。

  孩子們倒是都叫了叔叔,姜喜卻相當不滿意他的到來:「你來做什麼?」

  向徑說:「我叫來的?」

  姜喜說:「你是太久沒有跟我吵架,想吵一架麼?」

  「……」向徑不贊同的看著姜喜。

  後者也的確知道自己這份遷怒有些過分了,畢竟現在的向徑,乖到不能再乖。

  起碼比今天來做客的這位要好很多倍。

  姜喜雖然想的明白,但還是有些氣不過,她說:「他差點推得葉秋孩子都沒了,我為什麼還要跟他客氣?」

  肖肅臉色猛地一變。

  向徑輕輕咳了咳,委婉的提醒說:「葉秋的孩子不是已經沒有了?」

  姜喜冷著臉不說話:「是啊,瞧我說的這是什麼話,要是是差點沒有,那倒好了。」

  肖肅卻還是有些狐疑,但什麼都沒有問。

  嚴格來說,這頓飯吃的並不自在。

  好在肖肅不在意姜喜的冷嘲熱諷,他甚至覺得葉秋有這麼一個朋友,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好在,不算所有人拋棄了葉秋。

  肖肅在這一刻終於懂了,向徑為什麼會對姜喜死心塌地,大概就是因為她的真誠。

  他在吃完飯以後,坐了十幾分鐘,就打算走了。

  向徑說:「我送你。」

  肖肅點點頭,兩個大男人一起往外走去,肖肅說:「你跟姜喜,挺讓人羨慕的。」

  「男女之間,想要相處的久,總得有一方要容忍得多一點,喜兒為我生了三個孩子,這份恩情,就值得我一輩子容忍她了。」向徑淡淡道,「想要挽回,那得靠真誠,得用一輩子去彌補心底的創傷和遺憾。得低聲下氣,得學很多很多,可能還要吃很多苦,也會變得不是原來的自己。甚至你會疲倦,會厭煩,如果撐不下去,那就放棄。」

  肖肅道:「我吃再多苦,都沒關係。我只是怕自己打動不了她。但是我還是想試一試,我怕她再遇到對她不好的人,讓她又受傷一次。」

  向徑特別認真的打量了他幾眼,最後嘆口氣道:「我想你並不相信剛剛姜喜的解釋,事實上,孩子的確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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