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江恂是在聖誕節前一天。

  顧影今天做了一台緊急手術。

  那名孕婦她很熟，是她在國外留學時的學姐張宜婷，最近兩個月的產檢一直都是在她手上進行。

  無論是胎兒位置還是孕婦身體情況都非常符合順產的條件。

  顧影給她的建議是順產。

  張宜婷今天凌晨四點發作，來醫院就開了三指。

  怎知進到產房，她完全不知道用力，由於拖延時間過長導致急性胎兒窘迫，沒辦法只能轉剖腹產。

  當時顧影還在跟晚班醫生做交接，得知情況後立馬進了手術室。

  好在手術及時，母子平安。

  下午兩點，顧影按照慣例來住院部查房。

  查完所有病房，只剩下最後一間VIP病房，裡面住的就是張宜婷。

  產科住院部分兩層，第二層就兩間超級vip病房，裡面布置豪華，空間很大，當然價格也不便宜。

  顧影進去的時候，客廳沙發上坐著幾個人。

  產科病房裡時常會有親戚朋友過來看寶寶，並不稀奇，平時她都是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只不過今天她被那個悠閒地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江恂半個身子陷在沙發里，兩腿隨意身伸長，姿態懶散。

  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顧影腳步頓了下。

  「顧醫生來了？」坐在靠門邊的是張宜婷的老公，見到顧影進來他笑著站起身，「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沒有，這是我應該做的。」顧影回過去一個微笑，餘光似有若無地往沙方向瞟。

  江恂聞言抬頭看過來，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

  對視兩秒，他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繼續低頭看手機。

  顧影藏在口罩下的紅唇抿了一下，隨即往裡面走去。

  裡間是產婦和寶寶休息的地方。

  「還好嗎？」顧影走過去查看了一下張宜婷的刀口，「恢復得不錯。」

  「刀口有點疼。」張宜婷臉色蒼白，語氣哀怨，「你說我怎麼這麼慘？挨了兩次痛。」

  「別這樣想，平安就好。」顧影嘆口氣，「畢竟這種事誰也無法預料。」

  「為什麼會這樣？」張宜婷沮喪地說：「我那會使不出一點力氣，平時也沒那麼嬌氣啊。」

  「這跟嬌氣沒關係，你可能太緊張了。」顧影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放在床頭柜上，「給小蘋果的見面禮。」

  因為今天是平安夜，張宜婷給寶寶取了個小名叫小蘋果。

  禮物是顧影早就準備好的長命鎖。

  「那我就替小蘋果謝謝顧影阿姨了。」張宜婷笑容還沒拉開很快便僵在臉上，「唉喲，疼死了。」

  「你別動，少說話。」顧影幫她按了一下鎮痛棒，「六個小時候內不能喝水，省點口水吧。」

  張宜婷舔了下乾澀的唇，乖乖安靜下來。

  一旁她的媽媽見狀，連忙拿粘滿水的棉簽給她潤了下唇。

  「差不多也快六個小時了。」顧影走過去把嬰兒床里的小蘋果換了個位置，「等會讓你老公幫你翻個身，排氣後方能進食。」

  她又回到床邊查看點滴剩餘量，狀似不經意地問：「外面坐著的是你朋友？」

  「嗯？」張宜婷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噢，他們是我老公大學室友，鐵哥們。」

  她說完又問：「不能久留是嗎？」

  「不是。」顧影面上有瞬間不自然，「只要沒吵著你和寶寶就行。」

  顧影避免再跟她說話，檢查完，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後走出病房。

  又一次經過客廳，顧影放慢了腳步。

  她現在佩戴了口罩，江恂估計認不出來。

  前幾天晚上那條簡訊石沉大海，對方壓根沒回。

  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純粹不想理她。

  顧影后來也沒繼續發簡訊或打電話過去，怕給他造成什麼困擾。

  現在在這裡碰到他，恰好那件衣服也由乾洗店送到了醫院，顧影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於是臨出門前，她停住腳步，回頭。

  「江恂。」

  這是闊別多年後，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顧影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江恂緩緩抬頭，臉上絲毫看不出情緒。

  反而他身邊的另外兩個人，唐科和沈熠兩臉詫異，看看她又看看江恂，臉上仿佛寫著「我去，你們認識」。

  「怎麼了？」在她臉上定了兩秒，江恂淡聲問。

  「你可以出來一下嗎？」顧影被他疏離的態度影響到，說話不自覺緊張了幾分。

  顧影的緊張不止源於江恂的態度，還有他身邊那兩人的表情。

  他們從最開始的詫異到審視，又到帶著某種探究八卦的興奮。

  這讓她感到無所適從。

  江恂眼皮微抬，而後將手機放下站起身。

  見他起身，顧影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率先走出病房，來到斜對面的樓梯間。

  等江恂跟過來在她對面站定，她拉下口罩，不確定地問：「我上次穿了你的衣服，還記得吧？」

  江恂眼眸微垂，似是輕嗤了一聲，「那晚顧小姐的形象著實有點難忘。」

  「……」顧小姐，不是沒人這麼叫過她，但是從江恂口中聽到這個稱呼，莫名覺得不怎麼舒服。

  這也就說明他一開始就認出了自己，反倒顯得自己上次發的那條簡訊有些可笑。

  「我前兩天給你發了條簡訊問衣服怎麼歸還，你沒回，」顧影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衣服口袋裡有一張名片，我在那找到的號碼。」

  「哦。」江恂語氣很敷衍，「沒注意。」

  他這個態度不由得讓顧影想起李思怡之前的話：江恂說話真的很不友好。

  雖說他高中時期說話也冷冷淡淡，但是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

  那時只會覺得是他個性使然，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不適。

  難不成自己現在的行為讓他誤會了什麼？

  「你可不可以在這等我一下？」顧影趕緊說出自己的目的：「衣服在我辦公室，我去拿過來還你，已經洗了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杏眼清澈明亮，裡面染著隱隱的期待。

  江恂看著她，忽然想起高中那會，一到晚自習或者課間，她都會抱著一堆不懂的習題過來，「江恂，你給我講講這題好不好？我不會。」

  江恂一般看都不看就拒絕，「不會去問老師。」

  「可是我不敢問老師，我怕他嫌我不聰明。」顧影眨了眨眼睛，試圖裝可憐。

  江恂覺得好笑，「我就不會嫌？」

  「你不會的。」她當時說這句話的眼神跟現在如出一轍。

  顧影偷偷觀察他的神色，在自己說完後他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剛要再問一遍，卻見江恂莫名笑了聲，「好啊。」

  那笑聲像是自嘲也或是嘲諷，總之不大愉悅。

  「那我這就去拿，很快的。」顧影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

  住院部離門診部有一段距離，顧影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辦公室拿上衣服，一刻也沒有耽誤又原路返回。

  回到產科住院樓層，顧影拎著衣服打算送去vip病房，敲門之前她下意識傾身往樓梯間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她縮回了手。

  這個角度，能看見江恂衣袂一角。

  顧影抬腳走過去。

  樓梯間內，男人還是她離開之前的模樣，斜倚在牆壁上，窗外灑進來的光勾勒出他下顎的輪廓，稜角分明。

  「給。」顧影來到他面前把衣服遞過去，隨口道：「我以為你回病房了。」

  「不是你讓我在這等？」江恂揚眉，「剛說的話就不記得了？」

  「……」她的意思是怕他離開醫院，沒讓他非得站在原地等。

  再說，他也不是那種乖乖聽話的主啊。

  許是他兩次三番不怎麼友好的態度刺激了她，顧影脫口而出：「我沒想到你這麼聽話。」

  樓梯間光線昏暗，氣氛霎時變得劍拔弩張。

  江恂神色微愣，竟是給氣笑了。

  見顧影難得表現出帶刺的一面，他忽而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男人冷冽的氣息漸漸逼近，高大的身軀將她籠在陰影里。

  顧影來不及後退便聽到他低聲問：「我聽話？」

  兩人的距離介於禮貌和曖昧之間。

  他的語氣似是反問又像是被惹惱後的質問。

  顧影感覺偏向於後者，畢竟她剛剛的話裡帶著明顯的挑釁。

  她插在口袋裡的指尖微微一動，抬眸對上對方深邃莫測的眼睛，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

  這樣的江恂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但她這次莫名不想認慫。

  她的沉默以及她不閃不避的目光似是一種無聲地對峙。

  片刻後，江恂視線掃過她微閃的睫毛，幾不可聞地輕嗤了聲，隨即轉身離開了樓梯間。

  顧影：「……」

  為什麼她有一種被嘲笑了的感覺？

  江恂回到病房，客廳里的唐科和沈熠第一時間圍了過來。

  沈熠盯著他眼睛：「你跟顧醫生什麼關係？」

  唐科指著他手中的袋子：「這是她給你買的衣服？」

  江恂把衣服隨手往沙發上一放，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印著「聰明伶俐」的紅包丟給沈熠，「給。」

  沈熠接過紅包，繼續問：「你怎麼跟顧醫生認識的？」

  「人姑娘是不是在追你？」唐科說：「沈熠說顧醫生平時冷靜自持，剛剛跟你說話可拘謹了，你是不是渣人家了？」

  江恂身子一僵，輕哂：「輪不到我渣。」

  「什麼？」唐科沒怎麼聽清，「不是，你兩到底啥關係？」

  「高中同學。」似乎被問得煩了，江恂吐出這幾個字便掏出手機來，一副明顯不願再聊的姿態讓另外兩人的好奇值直接拉滿。

  「初戀？」沈熠問。

  「白月光？」陳科猜。

  江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用行動在告訴他們「別他媽煩我，無可奉告」。

  唐科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眼睛一亮，「我去問單皓天。」

  單皓天是江恂高中同學，如果他們有什麼，對方肯定知道。

  江恂聽見他嘀咕，微微蹙了下眉，終究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