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動人的歌聲在酒吧內迴蕩。

  昏暗的燈光下。

  顧影盯著江恂的側臉，手下暗暗用了點力道，想將杯子搶過來。

  杯子沒動，江恂終於回過頭來。

  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在顧影臉上停留兩秒，然後將一杯白開水挪到她面前。

  「……？？？」

  許是看出她的疑惑，江恂輕描淡寫地解釋：「這是雞尾酒。」

  「我知道。」這句聽起來有幾分叛逆的話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顧影腦子空白了一瞬。

  她在說什麼？

  她明明就是不想喝酒。

  怎麼還言不由衷了？

  顧影其實也不是一點酒都不能喝，但是在這種有陌生人的場合，她不想喝。

  她發現在自己說出這句話後，一種緊張的氣氛縈繞在兩人之間。

  他們都沒說話，就這麼僵持著。

  顧影注意到他唇角弧度微斂，終是敗下陣來。

  她縮回手，默默地端過那杯白開水，小口小口喝起來。

  江恂也回身，端起紅酒杯湊到唇邊一飲而盡。

  他們的互動全部落在旁邊站著的女孩眼裡，她看了一眼顧影，臉上露出一抹瞭然的微笑，最後朝江恂攤了攤手，瀟灑走人。

  顧影喝著白開水，回憶女孩離去前的那一幕。

  腦子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剛剛是不是被利用了？

  因為朋友帶過來的不好直接拒絕，就拿她出來擋槍？

  不然他怎麼會管自己喝酒還是喝飲料！

  雖然這個猜測跟他表面看起來的遊刃有餘毫不相符，但顧影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想到這裡，顧影放下杯子，朝江恂看過去。

  此時他正好接到個電話，起身往外走。

  顧影在心裡嘆了口氣，算了，利用就利用吧。

  左右自己也沒有什麼損失。

  江恂出去接電話後再也沒回來，據他們同事說他留了張信用卡在前台就走了。

  衣服終究是沒能還回去。

  顧影原本就興致缺缺，這會更加覺得無聊。

  她拉著正玩得盡興的李思怡和楊傑也離開了酒吧。

  回到家裡，顧影洗完澡躺在床上。

  明明感覺很累，卻睡不著。

  腦子裡反覆浮現的是今天最初遇到江恂的那一幕，男人站在路燈下朝她遞出一瓶水。

  畫面漸漸放大，只餘下他那張跟少年時期相差無幾的臉，伴隨著很多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記憶一幀幀在腦海里播放。

  顧影甩甩頭，忽而又想起李思怡在電話里問的那個問題：「你當年追到那個男生了沒？」

  追到了嗎？

  好在後來李思怡沒再追問，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

  腦子放空幾秒，顧影突然翻身下床來到書桌前，拉開中間那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老式翻蓋手機。

  她打開收件箱，翻到一條信息，裡面只有短短的兩個字：【可以。】

  無論何時看著這兩個字，顧影心中總會湧上一股酸澀以及一絲小小的內疚。

  將手機放回去，轉眼又看見掛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大衣。

  顧影莞爾，要是這種事發生在以前，不等江恂主動，她指定先跑去撒嬌裝可憐了。

  李思怡曾說她出國後性子變了許多。

  其實這種變化是在她徹底認識「雲泥之別」這個成語開始的。

  現在想想，自己當年真是年少無畏，不然怎麼敢追江恂那樣的天之驕子。

  是啊，她怎麼敢！

  重新遇到江恂的連鎖反應是，顧影晚上失眠了，半睡半醒間她夢到了高中時期的事情。

  初夏，老舊風扇在教室呼呼地轉著，周圍都是認真做題的同學。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左側少年頭上，碎成一道光暈。

  顧影拿筆輕輕戳少年的胳膊，在他看過來時，彎了彎眉眼：「江恂，跟你商量個事？」

  少年輕抬眼帘，示意她講。

  顧影朝她湊近了幾分，明媚的臉上露出一抹羞赧，「要是我下次月考考進年級前100名，你就當我男朋友行不行？」

  「男朋友」三個字說的非常含糊，再加上她聲音小，很難聽清。

  江恂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那裡已經染上緋色，他眼底掠過一抹笑。

  「當你什麼？我沒聽清。」

  他問完只見視線里那抹緋色更加艷麗，已經變成滴血的紅。

  「男朋友。」顧影都沒太敢看他的目光，說完才偷偷瞟他一眼。

  江恂臉上掛著散漫的笑，「我覺得我答不答應都影響不了最後的結果。」

  顧影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年級前一百名？」江恂閒閒地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玩我呢。」

  顧影終於反應過來，她坐直身子，「你少瞧不起人了，我會努力的。」

  末了，她又小聲加了句：「為了你。」

  自那天起，顧影像是提前進入了高考前的複習，每天晚上挑燈夜讀，

  有個周末，她纏著江恂在市圖書館給她補了一天課，這麼努力了一段時間，終於迎來了高二最後一次月考。

  考完試當天晚自習，顧影懨懨地坐姿江恂身邊，多次欲言又止。

  江恂在看書，但注意力卻沒在這上面，面前的書很久沒翻頁。

  他在等人開口。

  「江恂。」一道細微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江恂偏頭：「嗯？」

  「你記得你上次答應過我什麼嗎？」顧影問。

  江恂把書合上，順勢問：「我答應你什麼了？」

  自己明明沒有表態，都是她在說。

  「你答應我……」顧影濕漉漉黑眸有些閃躲，雙手緊抓著桌沿，「如果我這次考試考進年級前300名，你就做我男朋友。」

  「……」江恂神情微楞，下一秒，嘴角一松：「你確定？」

  顧影點頭：「嗯，確定。」

  少女看過來的眼裡染著細碎的光，眼神不閃不避，帶著一絲期待，一絲小心翼翼，一絲被縱容後的無理取鬧，毫無半點心虛。

  江恂迎上她的目光，右手悠閒地轉著筆，一時沒說話。

  顧影終於沒了定力，低下頭，「你就答應我吧？」

  「可不可以？」

  最後還大著膽子拉了拉江恂的衣擺，「可以嗎？」

  江恂當時始終沒鬆口，但也沒有拒絕。

  但是當天晚上顧影睡覺之前收到一條簡訊，來自江恂：【可以。】

  怎麼形容那會顧影的心情呢，她興奮地爬起來把家裡衛生都搞了一遍，還是激動得睡不住，就好像摘到了天上星星的那種快樂。

  可是後面幾天發生的事情，卻將她的心情從雲端拉下了谷底。

  夢醒了，顧影起床倒了杯水喝，再回到床上時睡意全無。

  牆上夜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她翻了個身，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一張名片上。

  這是江恂衣服口袋裡的東西，裡面除了這張名片還有一個銀質打火機。

  顧影的印象中，江恂是不抽菸的。

  他就像謫仙一樣的存在，跟這些沾不上邊。

  但這次重逢，對方帶給她一些不一樣的感覺，除了歲月積累的成熟，還有一種她不曾了解到的桀驁。

  雖然沒有聯繫的必要，但衣服不能不還，顧影認識這個牌子，就這一件衣服至少得五位數。

  她打算先送去乾洗店清洗乾淨再還回去。

  天邊泛起魚肚白，顧影才迷迷糊糊睡了會。

  早上7點五十，她頂著一雙熊貓眼來到雅康醫院。

  實習生孔瑩見到她，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小影姐，你昨晚通宵了？」

  「差不多吧。」顧影走到辦公椅前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下。

  「十點有台手術，下午要坐門診。」孔瑩幫顧影倒了杯溫水放她桌上，面帶擔憂：「沒問題嗎？」

  「謝謝。」顧影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放心，我沒問題。」

  顧影有一項特異功能，就是一旦進入到工作狀態，她就像一個機器人，完全不知道困和累。

  同一時間，楚一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辦公室。

  江恂坐在辦公椅上接電話。

  「我不去。」他說。

  「我看你是想氣死我。」電話那頭是江恂的媽媽，一向說話端莊溫柔的她此時卻不顧形象地低斥了聲。

  江恂扶額輕笑，「我怎麼就是在氣你了？」

  「我現在說話不管用了是麼？」江媽媽有些生氣。

  江恂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翻開，「我昨晚不是還聽你話回去了？」

  「我要不告訴你我生病了你會回來？」江媽媽反問。

  江恂這回沒搭腔，算是默認。

  江媽媽嘆息一聲，不由地放輕了語調：「我不是讓你馬上結婚，你至少先談個戀愛吧？」

  江恂靠在椅子上，悠悠地問：「你擔心我找不到女朋友？」

  「也不是。」江媽媽清了清嗓子，吐字有些含糊：「我擔心你想找的不是女朋友。」

  「什麼玩意？」江恂楞了一秒，氣笑了：「這就是你非逼我去相親的原因？」

  「……也不全是。」江媽媽說。

  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江恂飛快地對電話那頭說：「媽，我現在有事，掛了。」

  江恂剛掛斷電話，唐科就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辦公室。

  「昨晚你們聚餐了？」

  唐科是江恂的大學同學兼合作夥伴，前兩天也去了臨市出差，今天凌晨才回。

  江恂嗯了聲，隨意將手機丟在辦公桌上，打開面前的電腦準備工作。

  唐科在他對面坐下，單手支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很閒？」江恂斜了他一眼。

  「聽說我不在的這兩天你找女朋友了？」唐科吊兒郎當地道。

  「你這種話千萬別讓我媽聽到了。」江恂輕嗤了聲，「她會覺得我兩有問題。」

  唐科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我去，你媽很潮啊。」

  江恂直接無視他的話，拿起右手邊一疊畫紙遞過去：「幫我把這幾張圖送去美工組，讓他們重新修一下。」

  「不是。」唐科接過那幾張紙，還是沒放棄八卦：「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江恂抬眼，語氣毫無波瀾，「哪聽來的？」

  「賀俊早上跟我說，他老婆的閨蜜親眼看見你和你女朋友在酒吧喝白開水。」唐科說到這裡，笑崩了，「你真的在酒吧喝白開水了？」

  他現在一想到那個畫面就想笑，笑到最後他都忘記自己原本是來求證什麼的了，只想知道江恂是不是真的在酒吧喝了白開水。

  江恂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才慢條斯理地開口：「笑完了？」

  唐科抬頭撞上江恂冷淡的眼神，頓時收起玩笑，神情秒變認真，「笑完了，而且我覺得在酒吧喝白開水沒什麼好笑的，養生。」

  「……」

  「我去工作了，走了。」唐科拿起那疊畫紙，快速走出辦公室。

  門一開一關，偌大的辦公室霎時恢復安靜。

  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瞬，江恂瞄了一眼，隨即嘆口氣拿過來點開屏幕。

  上面是媽媽發過來的微信消息：【這次不去就算了，我跟溫阿姨說一聲。下次可不能再拒絕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