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農家樂位於山腳下。
兩人所在的陽台下面有一個池塘,清風拂過,帶起一層層漣漪。
猝不及防被拽進來的顧影,仿佛沒聽見江恂那兩個字,她抿了抿唇,問:「你拉我幹嘛?」
兩人面對面而立,江恂很高,顧影估計只到他下巴的位置,說話需要微微仰頭。
「算帳。」江恂不咸不淡地道。
「你還想找我算帳?」顧影眼睛睜圓了幾分,不可置信地問:「就因為我說你是騙子?」
「不是。」江恂將她臉上生動的表情盡收眼底,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唇,「其實我剛剛著急出來接電話。」
顧影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誰知道被你救了。」江恂繼續說。
「所以……」顧影快速在腦子裡理了一下前因後果,「你本來想自刀退出遊戲,因為被我救了,沒辦法才繼續玩?」
她舔了舔唇,艱難地道:「也就是說,我,耽誤你接別人電話了?」
「可以這麼說。」江恂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顧影莫名給氣笑了,「江恂你真的是——」
江恂視線落在她水光瀲灩的唇上,低聲問:「是什麼?」
「白眼狼。」顧影訥訥地吐出這三個字。
江恂移開視線,輕笑了聲,「是你太菜了。」
男人眼睛清澈明亮,這會笑成一彎月,好看到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顧影忽然想到了剛剛何語夢在她耳邊說過的話:「色令智昏。」
她現在有點相信了。
不然為什麼被說「太菜」還生不起氣來?
顧影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池塘,「我玩遊戲本來就不擅長。」
「你也知道是玩遊戲?」江恂輕掃了她一眼,「剛不是還生氣?」
「我哪有生氣?」顧影拒絕承認,她應該沒表現出來。
「你可能不知道,我叫住你之前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江恂直視她的眼睛,慢條斯理地把話說完:「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看錯了。」顧影佯裝搓了搓手,「這裡好冷,我先進去了,拜拜。」
回到桌遊室,一伙人正結束遊戲,打算下樓吃晚飯,顧影便跟著一起來到餐廳。
餐廳採用的大圓桌,一桌可以坐15個人,一共兩桌。
江恂被拉著坐在門口那桌,一群男士圍著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顧影跟他不同桌,吃飯期間沒有任何交流。
她在等上菜的空隙,回想了一下之前跟江恂的對話,發現了一個問題,江恂一開始就知道她因為遊戲的事情有點小情緒,所以故意先發制人。
這樣導致的結果是,自己情緒沒了,還因為生氣而心虛。
高手,這是高手!
飯後一群人去了樓上KTV唱歌。
不同於在樓下包廂時一群人侃侃而談的景象,到了KTV,根據熟悉度漸漸分成了好幾個小團體。
或唱歌或聊天或玩遊戲。
顧影、鄭俏跟何語夢三人沒去點歌,也沒去玩遊戲,只是拿了點零食坐角落聊天。
「誒。」何語夢忽地往顧影身邊靠近,眼睛還警惕地左右掃了一眼,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要說秘密的樣子,「你那會跟江恂是怎麼分的呀?」
話落,鄭俏也緊緊湊了過來。
顧影被她兩卡在中間,身子一下不能動彈。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何語夢的問題。
「什麼叫怎麼分的?」顧影疑惑,「我們在一起過?」
「沒在一起?」她兩異口同聲,同款詫異臉看向她。
「真沒有。」顧影問:「你們為什麼會這麼問?」
她追江恂這件事班裡同學都知道,好多人還做過她助攻。
在沒在一起他們難道不知道嗎?
「不是,你當年不是追到他了麼?」何語夢問。
「啊?」顧影又是一驚,她們怎麼會知道?
「你這是什麼反應?」何語夢眨了眨眼睛,緩了一秒,繼續說:「我記得高二最後一次月考完第二天,我在籃球場旁邊碰到有人跟江恂表白,當時為了替你打探敵情,特意放慢了腳步,你猜我聽到江恂說什麼?」
顧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一緊:「什麼?」
「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了。」何語夢快速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那妹子問他是不是顧影。」
「然後呢?」顧影感覺自己聲音有點發抖,心臟似乎被吊了起來。
「然後就是,」何語夢也沒賣關子,「他沒說話,但我覺得這相當於默認,況且你們之前不是關係挺好嗎?我還以為你們那會已經在一起了。」
「顯然是喜歡的啊。」鄭俏說:「我高一就跟江恂一個班,之前也見過不少人給他送情書表白什麼的,他每次只是淡淡地說了聲『借過』就走了。從來沒見他對誰像對你這麼縱容。」
她們還在一唱一和說些什麼,但是顧影的注意力已經無法集中,落入耳郭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她視線不自覺地移向在跟一群人擲骰子遊戲的江恂。
對方似乎輸了,在旁人的鬨笑下,淡定地端起面前一杯酒一飲而盡。
迷離的燈光下,男人脖子微微上揚,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
看的顧影臉頰發熱,然而下一瞬,江恂緩緩轉過頭,深不見底的眸子隔著人群抓住了她的視線。
顧影下意識想要錯開,又覺得這樣有點欲蓋彌彰,索性沖對方彎了彎唇。
她看見江恂眉尾輕輕揚了下,不知是意外還是想表達別的什麼。
沒容顧影多想,何語夢的話又把她的注意給拉了回來。
「我記得你高二下學期最後幾天每天都悶悶不樂,有時候突然就哭了,當時問你原因你啥也不說,有時候飯都不去食堂吃。」何語夢說:「有次從食堂出來,江恂讓我帶份飯給你,走之前,他提醒了一句讓我就說是自己給你帶的。」
何語夢當時還以為兩人正在鬧矛盾怕顧影因此不吃飯,所以還真就沒說,後來便把這事給忘了。
聽完這些,顧影感覺腦子空白了一瞬。
她們說的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她騙江恂沒收到那條簡訊之後,那時候他們已經很少說話了。
實際上,顧影當年收到江恂那條簡訊是很開心,但那種開心是基於「我終於追到江恂了」,而不是「江恂也喜歡我」。
她當時甚至都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
腦子裡突然湧入一些高中時期的記憶碎片,江恂時不時丟給她一瓶她喜歡喝卻捨不得買的芒果牛奶,就算被她煩了,也沒真正給過她臉色看,還不厭其煩地給她講解試題,縱容她的耍賴……
從這些記憶中可以看出,江恂對她真的很好。
她後來出國,想起他的時候,偶爾也會覺得江恂是喜歡她的。
自己覺得是一回事,旁觀者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顧影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她年少時的喜歡也曾得到過回應。
這就好比她買了一張刮刮樂忘記刮,多年後被人翻出來刮給她看,告訴她中獎了。
第一時間是開心的,但是很快開心很快就被遺憾所取代。
因為刮刮樂過期了,兌不了獎金。
有人叫她們三過去玩遊戲,何語夢二話沒說拉上顧影和鄭俏便起身加入遊戲。
同樣是玩擲骰子的遊戲,只是不是跟江恂他們一起。
期間顧影喝了幾杯酒,腦子有點飄飄然。
她怕喝醉就藉口上洗手間去外面透了會氣。
直到感覺有些冷,才重新回來。
顧影沒有回到何語夢她們那,而是走到離江恂很近的沙發前坐下。
江恂就在她左前方的吧檯前。
他單手搭在吧檯上,側身坐著,一條腿伸直踩在地上,一條腿曲著。
周圍總有人叫到他名字,他像是眾星捧月一般的曾在。
跟顧影第一次見他一樣。
高二那年剛到新的班級,顧影坐在教室里好奇地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落在後排時,眼神陡然一亮。
她看見一個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懶懶地靠在正中間最後一排椅子上,他周圍坐了其他幾個男生,他們在聊天,聲音不小。
顧影只聽清幾個詞,什麼美女,校花什麼的。
一聽就知道在聊女生。
只有中間那個黑衣男生,臉上表情淡淡,沒怎麼搭腔,旁邊有人碰了他一下,他才勾唇笑一下。
那天窗外陽光炙熱,蟬鳴聲不絕於耳。
顧影覺得他的笑比陽光還要燦爛。
後來教室又進來幾個男生,有人喊了一句:「江恂,接住。」
緊接著一個籃球從前門往後排拋去。
顧影看見那個黑衣少年在球飛來的時候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只是從容地偏了下頭,球結結實實砸到了他身後的黑板上。
「不是讓你接住麼?」拋球的那人趕緊跑過去把球撿起。
少年笑笑,「不想接。」
那天起,顧影的心裡住進去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江恂。
包廂內人多,又開了空調,有點悶,顧影喝了點酒,愈加覺得熱。
她把外套脫了放在一邊,而後兩手肘在桌上托著腮,看向近在咫尺的江恂。
記憶中的畫面跟現實重疊在一起,男人身穿黑色圓領毛衣,笑容跟當年一樣讓人心動。
顧影知道自己心跳很快,不得不承認,她對江恂還是很心動。
第一眼就喜歡上的人,哪那麼容易忘掉?
許是酒精作祟,顧影不由自主地喊了句:「江恂。」
她聲音不大,其實自己也沒指望江恂能聽見,再說她也沒什麼事。
而正在搖骰子的江恂卻第一時間回過頭來。
愣了一秒後,顧影跟剛剛一樣,沖他淺淺一笑。
「喝酒了?」江恂問。
周圍是歡聲笑語和不怎麼動聽的歌聲,顧影像是自動過濾掉了這些聲音,把江恂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她點點頭,咬字清晰:「一點點。」
因為喝了點酒,加上包廂內悶熱,顧影臉上染上了酡紅。
這會兩手托腮,眼眸澄澈,嬌憨乖巧到令人心癢。
桌上有人注意到兩人的交談,皆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江恂輕描淡寫地一瞥,他們又都瞭然地收回視線繼續遊戲。
江恂繼續盯著顧影,喝了酒的嗓音比以往多了分沙啞,「你剛叫我做什麼?」
顧影早猜到會被問這個問題,所以剛剛快速在腦子裡搜颳了一個答案:「等會坐你車回家行嗎?」
「我沒開車。」江恂說。
「……」顧影臉上的笑意僵在臉上,好幾秒才勉為其難地哦了一聲。
江恂眸子裡掠過一抹笑,看了她幾秒,又繼續轉身跟人玩遊戲。
顧影發熱的腦子因為剛剛的小尷尬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周圍全是認識的同學,她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花痴下去,於是起身去了何夢語那,只是這次她沒再參與遊戲。
晚上十點過後,有人陸陸續續回了家。
顧影等到十點半跟剩下的同學打完招呼也離開了包廂,奇怪的是她走之前掃了眼包廂內,沒見著江恂。
難不成他先走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顧影在走廊里遇到了他,他在抽菸。
視線對上,江恂攆滅手中的煙朝她走過來,「回家?」
「嗯。」
「一起走。」
顧影下意識問:「你不是沒開車嗎?」
江恂反問:「你怎麼回去?」
顧影揮了揮手機:「我在叫網約車。」
江恂投來淡淡一瞥:「只允許你坐我的車,不能我蹭你的順風車?」
「……」顧影說:「可以,就是不知道你順不順路。」
「順路,在這等我。」江恂說完返回包廂跟同學告別,顧影在電梯口等他,順便叫了輛網約車。
兩人來到路邊,司機已經到達。
「走吧。」顧影確認好車牌,打開後左門坐進去,江恂也隨後坐了進來。
車子開上路,顧影看向窗。
因為持續幾天的低氣溫,除夕那天下的雪到現在還有些沒融化,花壇邊上的積雪已經泛黃。
只有道路兩旁的大樹上還有少量白雪。
顧影鼻息間全是江恂身上乾淨清冽的味道,混著淡淡的菸草味。
前者容易讓人產生距離感,加上後者又不至於拒人於千里之外。
她緩緩偏頭,發現江恂靠在椅子上,眼瞼微合,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眉宇間多了一絲倦意。
「看我幹什麼?」低沉磁性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響起,帶了點微啞。
顧影還來不及轉頭,就跟他陡然抬起的視線對上。
沉默兩秒,她清了清嗓子,淡定地說:「我看你是不是醉了。」
「醉了你想幹什麼?」江恂唇邊揚起一絲淡笑,語氣似是逗弄,又似認真詢問。
「你覺得我要幹什麼?」顧影一噎。
「背我回家?」江恂問。
「你覺得我背得動你麼?」
「不試試怎麼知道?」
「不用試。」顧影說:「我自己幾斤幾兩我還是知道,而且我也喝了酒,我還得自己回家。」
「我是說背回你家。」江恂聲線很低,帶著淺淺的氣息。
曖昧的話說的一點都不輕浮,卻輕而易舉地攪亂了她的心。
「我家沒有你睡的地方。」顧影聲音越來越低,「而且我覺得你可以自己走。」
「你耳朵紅了。」
顧影感覺他低啞的嗓音以及染著酒意的灼熱呼吸似乎靠近了一些。
她本就對江恂沒什麼抵抗力,更別說喝酒後亂撩人的江恂!
藏在她心裡的小鹿開始不安分地往外撞,顧影不著痕跡地往旁邊移動了一點,「我喝了酒就會這樣。」
「噢。」江恂尾音上揚,嗓音透著愉悅,「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