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你怎麼都不吃啊?」
空間不大的客廳內,面前的火鍋正咕嚕咕嚕沸騰著,李思怡的聲音穿過繚繞的水蒸氣從對面傳來。
「吃啊。」顧影抬頭,拿筷子夾起一片肥牛放嘴裡,嚼了幾下,評價:「有點老。」
「誰讓你坐那發呆?」李思怡斜了她一眼,驀然想到什麼,她臉上浮上一抹心疼,「還在想剛剛的事情呢?要不今晚睡我這好了。」
「不用,我沒事。」
之前在車上,顧影發信息給李思怡說現在過來找她,當時李思怡正好在菜市場買菜,準備在家裡煮火鍋,讓她趕緊過來,還順帶叫上了楊傑。
見了面,李思怡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對勁,當下便問她原因。
顧影把醫鬧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自動省去了江恂衝進去把她帶出來這段。
實際上她剛剛走神並不是因為醫鬧,甚至都忘了這事,何況她剛剛哭過,恐懼已經隨著淚水流出。
「還說沒事!」李思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嚇傻了都。」
「……」顧影把旁邊一盤土豆下進紅湯里,抬頭又見楊傑用一種很擔憂的表情看著自己,她嘆口氣,「我真沒事,你們吃吧。」
「換成小時候你遇到這種事,我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李思怡舀了幾顆蝦滑放進顧影碗裡,「但是現在嘛,你愛逞強愛裝冷靜,把什麼都埋在心裡,也不知道你到底好不好。」
「說實話剛開始是有點害怕,剛過來的路上偷偷哭了下,現在全都忘了。」面對好友的關心,顧影心裡的溫度跟吃進嘴裡的蝦滑一樣暖。
「哭啦?」李思怡眨了眨眼睛,認真地打量她片刻,「不容易啊,除了那次院長媽媽生病聽你在電話里哭過一回後,再也沒見你哭過。挺好,發泄完就沒事了。」
顧影嘴角彎了彎。
心道這都是拜江恂所賜,他好像總能激起自己一些不為人知的小情緒,無論是前幾次的慫、叛逆、挑釁、遷怒還是剛剛的委屈崩潰。
明明她這些年已經學會了冷靜對待所有事,但是這種冷靜一碰到江恂就如同失了效。
有些反應不由自主,有些話來不及過大腦便脫出而出,自然到另她自己都驚訝的地步。
她剛剛失神也是因為這件事,原因她不敢細想,怕得出的答案不再她能控制的範圍內。
為了防止自己往死角里鑽,顧影扯開了話題,「對了,快過年了,你們什麼時候放假?」
「我還有一個星期就放假了。」李思怡說。
楊傑臉上揚起淡然的微笑,他雙手比劃手語,說自己除夕那天才開始放假,跟同事約好去海邊度假,問顧影她們要不要一起。
「我去不了。」李思怡說到這個面上表情全無,「雖然很不想,但是我不得不回家。」
「同事找我換了班,除夕初一初二都要值班。」顧影笑了下,「我賺加班費他們跟家人團聚,兩全其美。」
楊傑笑了笑,兩人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吃完火鍋,楊傑主動起身開始收拾殘局,他雙手比劃幾下,示意顧影她們去沙發上聊天。
「我來刷碗吧。」顧影想搶過他手中的碗,「洗菜切菜都是你,現在去休息一會。」
楊傑笑著沖她搖搖頭,表示自己沒問題。
「就讓他刷吧,小時候你護他那麼多次,照顧一下姐姐怎麼了?」李思怡拉著她往沙發前走,邊走邊說,「弟弟比男朋友好使多了。」
兩人在沙發前坐下,顧影往餐廳方向看了一眼,楊傑正低頭認真收拾碗筷。
額前的碎發隨著轉頭跳動,少年氣十足。
要不是先天缺陷,這種長相在學校指定大把女孩喜歡。
「小傑長麼高了?」顧影忽然感嘆道,「之前還是個小屁孩呢,現在長成大男孩了。」
「是吧,還挺帥。」李思怡也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可以找女朋友了。」
「他有喜歡的女孩嗎?」顧影說,「真希望他能找到一個可愛善良的女朋友。」
「肯定會的。」李思怡也看了過去,這句話承載她們內心的希望和祈禱。
楊傑刷完碗,為了不打擾兩位姐姐聊天,便先回了家。
他走後,李思怡從冰箱裡拿出幾罐啤酒來到沙發前,遞給顧影一罐,「喝點,忘掉今天的不開心。」
顧影接過,手剛握上去,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太冰了。」
「那你放一會再喝。」李思怡拉開拉環,往嘴裡灌了一口,「我就喜歡冬天喝冰飲。」
「少喝點,等會胃不舒服。」顧影靠在沙發上,扭頭看向李思怡,「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別回,打點錢過去就好了。」
「沒那麼簡單。」李思怡握著啤酒,自嘲一笑,「他們知道我有男朋友第一時間問我什麼時候結婚,經常念叨著叫我帶男朋友回家,還說什麼彩禮得多少錢,第一次見面給長輩打多少錢紅包,要帶些什麼禮品……」
李思怡說道這又灌了一口啤酒,「有時候我挺羨慕你的,幸好那家人當年放過了你。」她將頭靠在顧影肩膀上,「雖然他們對我有幾年的養育之恩,但我還是想說,或許當初我不被領養會過得更好。」
「你現在一樣可以。」顧影把頭跟她靠在一起,「你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給弟弟交學費,這麼多變你回報的遠遠超過他們對你的付出,夠了,我可不想你做伏弟魔。」
「我不回去,他們就會找來我這鬧。」李思怡無奈到苦笑,「我不想面對這樣的局面,算了吧,至少在外面我還有絕對的自由。」
兩人窩在沙發上聊了很久,晚上九點半,顧影拒絕了李思怡的挽留打車回了自己家。
她掏鑰匙開門的時候,發現包包里有原先在醫院開的止血藥和紗布。
顧影目光一頓,暗道糟糕,忘記把藥給江恂了。
她進到屋內拿出手機給江恂發了條微信:【你手還好吧?】
那邊很快回了條語音,「怎麼樣算還好?」
男人嗓音低沉充滿磁性,聽得顧影耳朵發熱,剛想拍個藥的照片給他發過去,對方又發來一條文字消息:【不好打字。】
江恂傷到的是右手,手腕背面往上一點點,估計吃飯打字都會受影響。
顧影頓時有些內疚,她放棄打字發了個語音通話邀請過去。
語音接通那邊沒有立馬說話,顧影斂了斂神,開口:「今天在醫院開的藥我放包里給帶回家了。」
「嗯。」江恂語氣無波無瀾,像是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顧影繼續說:「你明天會在單位吧?要不我給你送過去?」
「可以。」江恂說。
電話里又安靜了下來,電話兩端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你……」顧影想說點什麼,吐出一個字之後又忘記自己要說什麼。
「嗯?」
「你記得傷口別碰水,不要劇烈運動。」顧影怕他不記得又提醒了一遍。
「比如?」江恂像是個求知慾很強的學生,懶懶的語調帶了點輕佻的意味。
顧影搓了一下自己發熱的臉,一本正經地解釋:「就是健身提重物之類的。」
江恂拉長尾音哦了一聲,「了解了。」
「那明天見。」顧影說完想要掛斷電話,驀地想起什麼,又輕聲道:「今天謝謝你了。」
「怎麼謝?」江恂又是那種懶洋洋的反問語氣。
雖說這句謝謝出自真心,卻是沒想到他會落到實處。
顧影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只是無所謂地應一聲,被這麼一反問到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怎麼謝?無非是送禮物請吃飯什麼的。
送禮物沒必要,第一他應該什麼也不缺,第二,容易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改天請你吃飯?」顧影問。
「行。」停了一秒,江恂繼續道:「你最好是說話算話。」
「……我會的」
電話掛斷之前顧影似乎還聽到那邊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哂。
不就是一頓飯麼?
她窮是窮了點,也不至於那么小氣吧?
——————
第二天顧影準時到了醫院。
昨天坐在醫院門口哭鬧的人已經不見蹤影,看來事情已經得到控制,就是不知道解決方式是什麼。
顧影到了值班室,剛換好白大褂就被主任叫到了辦公室。
主任說昨天的事情差不多已經解決,那些人要求賠償,醫院這次連談判的餘地都沒有留給他們,直接請來律師跟他們聊。
這些個職業醫鬧對於什麼官司能打贏什麼官司打不贏心裡都清楚的很,所以聽說醫院連商談都省去了立馬轉移目標,說醫護人員的家屬打傷他們的人。
持刀男提出要去驗傷,說江恂傷了他。
「他現在就在揪著這點不放。」主任說,「你看你要不要叫你男朋友來一趟,解釋一下?」
「他不是我男朋友,是同學。」顧影說。
話落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同學這兩個字最近使用得有點頻繁。
「我去跟他聊把,我正好要找他。」顧影抿了抿唇,「他拿刀傷了我同學,我們辦公室和走廊上估計都可以看見不少血。」
「地上是有血,」主任面露詫異,「我還以為是他的,原來是你同學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顧影言簡意賅:「沒傷及筋骨。」
「那就好。」主任鬆了一口氣,隨後他讓人找來持刀男跟顧影當面對峙。
「他不是醫院員工,也不是我家屬。」顧影先入為主,「你昨天砍了他一刀,傷口很深,我正好要找你聊聊賠償的事情。」
沒等那人開口,她繼續道:「我朋友傷的是右手,他現在不管生活還是工作都有受到影響,我覺得除了必要的治療費用還應該賠償耽誤的工期費。他作為上市公司負責人,一天算下來應該在五位數以上,目前不好算總數,看恢復情況而定,你這邊有什麼問題嗎?」
原本一臉氣勢洶洶的持刀男漸漸沒了底氣,但還是錘死掙扎,「他也傷了我,我一隻手骨折了。」
「可以,你去驗傷。」顧影沒有半分退讓,「你醫藥費是多少,耽誤的工期費我們也出。」
作為專業醫鬧的持刀男頓時心虛到不行,先不論顧影說的是不是真的,就昨天他對江恂的印象來看,對方氣質矜貴,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輩。
工期費怎麼也得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聽顧影說要叫江恂過來時,他立馬就慫了,又慫又凶地說了句「算了」就像離開,但又被主任給叫住,說後續還有擾亂公共秩序損壞公物等問題沒有解決。
顧影從主任辦公室出來,細想了一下。
似乎明白過來江恂昨天受傷的原因。
他極有可能是心裡有顧慮,為了不讓醫院因為他產生不必要的糾紛,當時不想傷人,倒是讓人給傷了。
這個原因卻讓顧影陷入了自責。
江恂平日裡看起來處事從容,骨子裡卻是個肆意的人,要不是她,哪能顧慮這些。
為了她的大局觀,他讓自己受了完全沒必要的傷。
回到值班室,孔瑩以及科室內其他幾位醫護人員紛紛前來問候了一番。
特別是孔瑩,小姑娘聽說昨天有個帥哥過來幫忙,八卦因子瞬間被勾了出來,一個勁地問是誰。
見她一臉什麼都不清楚的樣子,顧影便隨口說了個人名搪塞過去。
午休時間到,顧影換好衣服來到江恂公司所在的寫字樓下。
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空氣又冷又濕。
她坐在一個奶茶店內,五分鐘前她給對方發了條微信消息,告知自己所在位置。
門口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顧影抬眸看過去,恰好看到江恂推門走進來,
她朝對方招了招手,「這裡。」
江恂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隨口問:「今天不上班?」
「上,中午休息。」顧影在他坐下後第一時間掃了一眼他的手,發現原本綁在右手手腕上的繃帶不見蹤影,由於衣袖的遮擋,她看不清傷口情況。
顧影眉間一緊,「你繃帶呢?」
「綁著不舒服,扯了。」江恂說。
「……這是治療啊。」顧影嘆口氣,「你把手給我看看?」
江恂眼皮微動,依言抬起手放在桌上。
顧影探身過來,小心掀開他的衣袖,看清傷口的情況後,眉間的褶皺愈發深了,「傷口都惡化了,幸好是冬天,要不然鐵定化膿。」
她嘟囔:「你都二十幾歲的人怎麼像個小孩一樣任性?」
「嗯。」江恂不咸不淡地應了聲,「我不光聽話還任性。」
「……」顧影低垂的眼眸微閃,想起上次在張宜婷病房外自己說過的話,他這的語氣看似平淡,實則在挖苦她。
其實顧影自己也知道這兩個詞用在江恂身上實屬違和,但……事實看起來就是如此。
覺得不舒服就把繃帶拆了不是任性是什麼?
顧影原本想把藥給到他就離開,這會也顧不上其他,忙低頭拿出放在包里的藥,起身走到江恂身邊坐下,「你把袖子往上拉一點,我給你上藥。」
江恂靠在椅子上,一雙黑眸靜靜地看著她拿出棉簽粘上酒精幫他把傷口消毒,整個過程女孩緊抿紅唇,擰著眉毛,似乎在不高興,但是棉簽落在傷口上的力道很輕。
擦了幾下後,還不忘抬頭看他一眼,疼嗎?」
「疼。」江恂回答得都不帶猶豫。
顧影一愣,自從昨晚開始,跟江恂的對話就進入了一個出其不意的階段。
她這麼問也是出於本能,走個流程,還以為他會說不疼。
她自認動作已經很輕了,要是疼也跟她擦藥沒關係,應該傷口本身就疼。
於是顧影輕飄飄地睨了他一眼,「誰讓你把繃帶扯掉?」
她說完繼續低頭粘酒精消毒,還以為他會說點什麼,卻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很輕的笑。
顧影眼睫微微一顫,無端感覺心口被人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