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在這時落在了楚昭昭的身上。
而楚昭昭的臉色卻變得極為難看。
她本能的想要躲閃眾人投遞來的目光,巨大的負罪感湧上心頭,讓她難以面對。
「楚姑娘,他此言何意?」褚青霄也皺起了眉頭困惑的看向楚昭昭。
「我……我……」楚昭昭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的身子下意識的後退,想要逃避。
可一隻手卻在這時,從她的身後伸出,攔住了她的退路。
楚昭昭一愣回頭看去,卻見那隻手的主人赫然是被祝淵打得渾身是血傷痕累累的宋歸城。
他的模樣雖然狼狽,可嘴角卻揚起一抹沒心沒肺的笑意。
「堂堂的燭陰巫祝,什麼時候也淪落到了要靠危言聳聽來達成目的地步了?」宋歸城這樣說道。
他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很是輕鬆,可說出這番話時,嘴裡卻不斷有血沫從嘴角溢出。
祝淵的臉上閃過一絲異色。
他盯著眼前的男人,問道:「怎麼?宋統領有不同的見解。」
「有個屁。」宋歸城吐出一口血沫,罵罵咧咧的說道:「那些狗屁大道理老子不懂。」
「老子這輩子,只信兩個道理。」他說著伸出了手。
「第一個,欠債還錢。」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二個……」
「呵。」
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他臉上的笑容咧開,眸中卻閃爍出宛如惡狼一般猙獰的凶光。
「殺人償命!!!」
然後,雙指併攏,做劍指之狀。
渾身劍意在那一瞬間凝聚於指尖,身形如利劍一般,猛然殺出。
那是氣勢凌厲的一招。
裹挾的劍意浩大無匹,讓褚青霄等人心驚膽顫。
但作為這一招所攻向的目標。
祝淵的眼底沒有絲毫的恐懼,有的只是些許不耐煩的味道。
就像是一個成人在面對一個胡鬧的孩童的一般。
你不用擔心他的拳腳踢在你身上是否疼痛,你只是頭疼怎麼讓這精力旺盛的小傢伙安靜下來。
祝淵的一隻手伸出,輕輕一握,便將宋歸城的劍指捏在了手中。
那被宋歸城所激發出來的漫天劍意,也在這一瞬間盡數收斂。
「宋統領,我覺得你應該安靜一會。」他眯著眼睛盯著宋歸城言道。
咔嚓。
他握著對方手指的手在這時發力,指骨碎裂的輕響在此刻盪開。
宋歸城的臉色頓時蒼白,額頭上冷汗與血液匯集,從他臉頰上不斷滾落。
「我很明白你想要為西洲劍甲報仇的心思。」
「畢竟你曾親眼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在我的手上。」
「那種感覺一定很痛苦吧?」
祝淵眼縫中浮出一抹笑意,他這樣說著腦袋往前湊了湊,似乎是想要更仔細的看清此刻宋歸城臉上的神情。
而如他所願的那般,宋歸城聽聞此言時,那雙眼眶中,頓時有洶洶的怒火燃起。
他的周身發力,試圖將手指抽回,但祝淵的手卻好似鐵鑄一般,任憑宋歸城使出吃奶的力氣,也難以掙脫,反倒身子在那股力道下,不斷的被壓彎。
「我記得,你帶來的那群劍甲之中,年紀最小的好像才十六歲對嗎?」
祝淵卻似乎並不滿足,他眯著眼睛繼續說道:「他叫什麼來著?」
「唐……唐鴛是吧?」
「那孩子可不錯,十六歲的年紀,潛入我們後方,殺了我三位陰巫。」
「我砍斷了他七根手指,把他整個左臂上的肉都卸了下來,還把他雙腿上的骨頭,從大腿開始一寸寸的敲碎,他疼得齜牙咧嘴,可就是不願意和我說一句軟話。」
「你!!!」祝淵的話顯然戳中了宋歸城的痛處,他的嘴裡發出一聲宛如野獸一般的怒吼,另一隻手猛然握拳,拼盡渾身氣力,就要砸向祝淵。
這自然是宋歸城的包含著滾滾怒氣的一次進攻。
但很多時候,憤怒或許會讓人爆發出強大的潛力,可同時也往往意味著,你失去理智,會錯失找到最有效解決問題的辦法的機會。
譬如此刻的宋歸城。
他一生苦修,皆繫於劍道之上。
雖有六境修為,但劍道武者,不激發劍意禦敵,純以力對抗,戰力大打折扣。
此刻他轟拳而上,便是亂了方寸的跡象。
祝淵的嘴角勾起笑意,他的身形紋絲不動,背後那黑氣包裹著的身影卻猛然踏步上前,巨大的手掌伸出,將宋歸城轟來的拳頭死死握住。
然後,黑影的雙眸中爆出一道滲人的血光,滾滾黑氣便在這時從他周身湧向宋歸城。
宋歸城的臉色驟然一變,嘴裡發出一聲哀嚎,仿佛此刻他正在遭受撕心裂肺的痛苦一般。
祝淵很滿意宋歸城此刻的模樣,見宋歸城徹底失去了戰力,他也鬆開了自己的手。
「對了,宋統領忘了給你介紹。」
他伸手指了指眼前被黑氣包裹的黑影。
「在不久前,永夜之神感念我的忠誠,將十二神柱之中的第七神將之位賜予了我。」
「作為巡天司僅剩的幾位龍驤將,想來你也熟讀過關於我神的記載。」
「永夜神座之下,第七神柱名曰,惡靈。」
「靈魂是玄妙的事物,哪怕是我們這些永夜最忠誠的追隨者,也難以完全理解這種層面的東西,在很多時候我們可以驅使、利用與控制,但難以改變他們的本質。」
「但神柱帶給我的神性,讓我擁有這個能力,我可以創造出一隻全新的強大的靈魂。」
「而創造這件事情本身,就是神才能涉及的層面。」
「我不能浪費永夜賜予我的能力,所以在我擁有這個能力之後,我熱切的希望可以創造出那樣的東西。」
祝淵這樣說著,他表現出一種強烈得近乎病態的訴說欲望。
就像是一個詩人苦思冥想絞盡腦汁,寫出一篇足以傳送千古的雄詞,他渴望被人閱讀的欲望,在那時抵達頂點。
「但這依然不容易,我的循序漸進。」
「我要創造一個強大的惡靈,首先我需要材料,一些同樣暴戾,充滿憤怒與憎惡,帶著無窮怨氣的靈魂,而正好,如今的武陵城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東西。」
祝淵這樣說著目光看向了褚青霄等人,那帶著癲狂之色的神情讓眾人心頭一寒。
「這些傢伙雖然也很不錯,但終究實力差了一些,思來想去,我能尋到最好的材料,宋統領猜到了嗎?」
那個已經呼之欲出的答案,讓宋歸城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憤怒的咆哮,宛如野獸一般嘶吼,可卻無法掙脫黑影的牽制,更不可能傷到眼前這個滿臉得意的男人。
「看樣子宋統領已經知道答案了。」
祝淵臉上的笑容愈發的燦爛,他雙眼睜得渾圓,語調也變得高亢「我把那些西洲劍甲的靈魄分割,就像是將一塊塊布料剪碎,然後胡亂的拼接在一起,本來這只是一次實驗,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們最後竟然融合在了一起。」
「他們的憤怒交織,怨氣碰撞,每一刻都在不停的廝殺彼此,可我又讓他們不斷的重組,於是在巨大的痛苦與憤怒下,更多的怨氣與憤怒生出,便誕生了眼前這個傢伙。」
祝淵終於完成了他的講述,他停了下來,臉上狂熱之色緩緩散去,他看向已經面如死灰的宋歸城。
語氣柔和了下來,輕聲道:「宋統領,看看他。」
「你的士卒,你的同袍們,他們沒有死,他們只是用另一種更加完美的方式活了下來。」
「你應該感謝我,而不是恨我,不是嗎?」
祝淵的語氣溫和,可說出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
宋歸城顫抖著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黑影。
褚青霄等人也抬頭看去。
黑影周身翻滾著洶湧的黑氣,起先眾人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只以為那滾滾黑氣是如瀰漫在這地宮的煞氣一般的存在。
可此刻定睛看去,卻見那些黑氣之中是一道道嘶吼扭曲的人臉,他們相互交錯在一起,不斷的撕咬彼此,不斷發出哀嚎,卻又很快被黑氣拉扯入體內,周而復始,仿佛身處無間煉獄,不可逃脫,也不可安息!
褚青霄的身子開始顫抖,那一道道掙扎在黑氣之中的身影,有諸多他熟悉的臉龐。
零碎的記憶在那時又仿佛要甦醒過來,開始在褚青霄的腦海中閃動。
……
「青霄,別跟姓宋的慪氣,那傢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軍營中,年過四十,模樣憨厚的中年男人輕輕的拍了拍褚青霄的後背,笑著寬慰道。
他叫錢安,西洲白露縣人……
「讓你吃你就吃!一個雞腿而已,三爺我當年在劍岳城吃得早膩歪了!」身材魁梧,臉上刻有一個刀疤的男子一臉凶神惡煞的將碗裡的雞肉不由分說的夾到了褚青霄的碗中。
他叫魯三,渝州紅葉城人……
「唉,小子,我給你說,女人的滋味,那可美得很,來之前我去了趟鹿兒樓,那裡姑娘胸前的肉又白又軟,腰身滑得跟蛇一樣,身上香得你嗅上一嗅,幾天都不用吃飯。宋統領可說了,這次回去,咱們每個人起碼有二十兩賞銀,到時候哥哥帶你去開開葷!」
「什麼念霜?那沒長開的小妮子能和鹿兒樓那些知情識趣的姑娘比?這事就這麼定了?你要不答應,你他娘的就別找我練劍,你讓宋統領教你去,你看他瞧你那笨手笨腳的樣子,會不會罵死你!」軍帳之中,一位模樣邋遢的中年男子,朝著褚青霄一陣擠眉弄眼。說著說著,他仿佛又回到了他口中那宛如人間仙境一般的鹿兒樓,他眯起了眼睛,面露陶醉之色,動情處還認不出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叫朱全福,西洲白馱城人……
「青霄,我……我怕是沒辦法帶你去看鹿山的朝霞了,要是……要是你能活著出去,幫我把這玉佩帶給她,告訴她……別等我了,是我對不住她……」破敗的城門前,胸前被撕開一道口子的男子死死的抓著褚青霄的手,將一枚染了血的玉佩塞到了褚青霄的手裡,用最後一絲力氣,囑託道。
他叫賈臣,上雲州鹿山村人……
……
褚青霄記了起來。
他記起了,那一場場慘烈的廝殺,記起了那一次次潰敗,一次次的堅守,以及一次次的死亡……
那些西洲劍甲,不遠萬里而來,最後卻埋骨他鄉,死後亡魂被眼前的祝淵當做玩具一般,奴役戲耍……
關於武陵城的一切,隨著這段讓褚青霄憤怒的記憶湧來而變得清晰。
但……
但這還不是全部。
關於武陵城,關於被燭陰圍城時所發生的一切,還差最後一塊拼圖。
褚青霄側頭看向周圍的眾人,他努力的想要想起關於他們的一切,可腦袋中劇烈痛楚卻讓他難以自已。
他的雙耳開始轟鳴,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與不真切起來。
他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嘴裡發出痛苦的吼叫。
「褚青霄,你怎麼了?」身旁的楚昭昭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異狀,她趕忙伸手扶住眼看著就要倒地的褚青霄。
褚青霄並無法回答楚昭昭的問題,耳旁的轟鳴聲響徹,某種聲音在那刺耳的耳鳴聲中隱隱傳來……
「宋統領,結束了。」
「你是個很不錯的對手,作為對你的敬意,我會在你死後,將你的靈魂灌入這惡靈將的體內,你會永遠與你的士兵們在一起。」
「這是永夜給予你的恩賜。」
而另一邊,祝淵也似乎對宋歸城失去了興致,他如此言道,朝著身後的惡靈打了個響指。
惡靈得到了指示,雙眸之中爆發出濃郁的血光。
他的另一隻手高舉,一柄森白的骨刀浮現在他的手中。
刀身在半空中划過一道完美的弧線,直直的朝著宋歸城的頸項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