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小竹大抵從未想過,自己在師娘眼中是這樣的存在。
她眨了眨眼睛,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如今我們的天懸山啊,看上去巍峨大氣,人說天懸山是南疆之柱,是大夏天下劍道執牛耳者……」
「可你若是待得久了就會發現,天懸山雖然如日中天,但內里,卻盤根錯節,如參天大樹。」
「一隻根樹根腐爛,其餘根莖就會被慢慢腐蝕,你斬不斷病理,就只能看著它漸漸腐敗……直到大樹崩塌那一天到來……」
廉夢竹卻沒有給芮小竹回應的時間,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著。
「那時我就在想,你這樣的孩子,怕是就是在天懸山錦衣玉食,也總有一天,會離開。」
「畢竟這裡再好,也不是你的草原。」
「更何況,這裡也算不上好。」
廉夢竹這樣說著,目光溫柔的看向芮小竹。
芮小竹又是一愣,她的心其實早已堅定,在見到褚青霄那一刻,她就做出了決定。
但看著眼前的廉夢竹,她的心頭卻還是不由己的一軟。
「我和你師父,將你視如己出,你要做什麼,去什麼地方,我們都不攔著,只要你開心。」廉夢竹繼續說道。
「但唯獨這件事,我們沒辦法答應。」
「我沒辦法看著自己的孩子,去捲入這場十死無生的漩渦。」
「這天下,沒有任何父母能夠做到這一點。」
芮小竹臉上的淡淡笑容,隨著廉夢竹這番發自肺腑的話,而消散。
她認真的看著眼前的女人,腦海中回想著這些年,她對自己的點點滴滴。
「今天是中秋。」
廉夢竹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好不容易說動你師父,本想著讓你服個軟,我們也好聚聚。」
「唉,你也好,你師父也好,都是倔驢脾氣,這又不歡而散了……」
說著,廉夢竹嘆了口氣,臉上的神情有幾分落寞。
芮小竹臉上的神情在那時終於柔軟了下來,她低下頭,輕聲道了句:「師娘,對不起……」
廉夢竹聞言,卻搖了搖頭,道:「沒關係,錯過了今年,還有明年,到時候我們也可以一起過中秋的嘛……」
說到這裡,廉夢竹微微一頓,抬頭看向芮小竹,眉宇間多了幾分期盼,聲音也隱隱打顫,她問到:「對吧,小竹?」
芮小竹身子一顫,她分明在那時看見,廉夢竹的臉上寫滿了期待,而在期待之餘,甚至還帶著幾分乞求。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廉夢竹。
她很想微笑著告訴她當然可以。
但,這是她的師娘。
從武陵城走出後,第一個,也是唯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
她沒辦法騙她。
所以,芮小竹在那時,看著廉夢竹,認真的說道。
「對不起,師娘。」
「小竹心意已決。」
廉夢竹的身子明顯顫了顫,眼眶都有些泛紅。
她就這樣呆呆站了十餘息的時間。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沒有聽見芮小竹的話一般,從身後拿出了一個食盒,臉上帶著略顯艱難的笑容道:「我就知道,你這小倔驢,和那老倔驢談不到一起,我給你準備了些月餅,都是我親自做的,是你喜歡的味道,中秋嘛……沒月餅算什麼中秋。」
「你好好思過,過幾日師娘再來看你。」
說著,她將手中的食盒遞了上來,芮小竹明顯感覺到廉夢竹提著食盒的手在顫抖。
芮小竹不知道怎麼安慰眼前的婦人,只能默默的結果食盒,嘴裡說道:「謝謝師娘。」
廉夢竹聞聲想要在說些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她終究還是收了聲,轉身離去。
腳步匆忙,似乎是在害怕多逗留一刻,她臉上緊繃的笑容,就難以再支撐下去。
芮小竹站在山門內,看著廉夢竹離去的背影,許久,直到那背影徹底消失在她的眼帘,她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低頭看向手中的食盒。
……
囚龍崖位於白龍峰的山巔。
在白龍峰,也是囚龍崖的最高處,有一道從峰頂伸出的崖口。
芮小竹提著食盒來到那處,她在崖口坐了下來,雙腳懸空,在半空中輕輕晃動,同時打開了食盒。
裡面整齊擺放著八個月餅,模樣乖巧,氣味香甜。
廉夢竹的手藝素來不差,這一次也不例外。
芮小竹從中取出一個,放在嘴邊,咬下一口,頓覺滿嘴生香。
她的心情好了不少,抬起頭看向穹頂。
月如玉盤,高懸於天。
這確實是很美的畫面,佐以廉夢竹親手做的月餅,更是絕配。
很快一個月餅吃完,芮小竹伸出手,想要再去食盒中取出一個,可手剛剛落入食盒,身後,一隻白淨如玉的手卻忽然伸來,與她一同抓住了那枚月餅。
囚龍崖是白龍峰弟子思過之處,而白龍峰的峰主素來仁慈,很少讓門下弟子到此地受刑,今日的囚龍崖,也只有芮小竹一人在此思過。
這忽然出現的手,詭異且突兀。
換作任何人,遇見這樣的場景,大抵都會驚得臉色慘白,甚至一躍而起。
但芮小竹卻並不驚訝,她回過頭,甚至沒有去看身後那人一眼,只是皺著眉頭,盯著對方落在那月餅上的手。
「豆沙餡的留給我,不要每次來都和我搶。」她這樣說道。
而那隻手的主人卻我行我素,拿起了那枚月餅,也不說話,只是放在嘴邊輕輕咬下一口,然後走到了芮小竹的身後,與她一同眺望著天上的月亮。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芮小竹的身後,也不說話,只是站著。
「九境了?」芮小竹挑了挑眉頭,這樣問道。
身後之人輕輕頷首:「嗯。」
他這樣應道,又咬下一口月餅。
芮小竹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嘴裡不由得感嘆一句:「你可真是個怪物。」
身後之人不語。
芮小竹沉默了一會,又言道:「他回來了。」
「嗯。」身後之人又低聲應道,語氣依舊平靜,難以從她的話中判別她心中悲喜。
「離開武陵城時,他答應過我,只要活著出來就娶我,所以,我要嫁給他。」芮小竹再言道。
「好。」身後之人應道。
芮小竹的眉頭終於皺起,她第一次回過頭看向身後之人。
是位女子。
一位一身白衣勝雪,模樣美若畫中人的女子。
山風襲來,她的衣袂飄動,宛如謫仙。
哪怕同為女子,看著她那不施粉黛,卻不可方物的模樣,芮小竹都不免心跳快了幾分。
「所以,你不在乎?」芮小竹問道,語氣中有那麼一絲不悅。
白衣女子也看向芮小竹,語氣認真的應道:「我是怪物。」
「你不打算跟他走?」芮小竹又問道。
「有你陪著,我很放心。」女子這樣道,聲音依舊清冷。
「可我不是你,他……」芮小竹還要再說什麼。
「秦桓已經向我提親了。」女子卻打斷了她的話。
「秦桓……」聽到這個名字的剎那,芮小竹的心頭一顫,那到了嘴邊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是臉色落寞的沉默了下來。
身旁的女子則抬起頭看向穹頂,月光灑下照在她的臉龐。
她那美艷,卻又宛如一潭死水的臉上泛起一抹異樣,她忽然喃喃言道。
「今夜月可是當年月?」
「今時人可是當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