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百葉街的木屋前一片死寂。
暴雨將血跡沖刷,仿佛將這一夜發生的一切都盡數掩埋。
張家那些孩童的屍首被楚家人收斂,準備在明日交給張家埋葬。
除了那坍塌的木屋,再也尋不到半點與今日有關的佐證。
忽然。
一隻腳踏破了地面的積水。
兩道渾身包裹在黑袍下的身影走到了木屋前。
其中一人去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了其下那張年輕的臉。
如果褚青霄等人在場,大抵會認出這年輕人就是當初在水陽城遠遠見過的蒲子晉的兒子——蒲青書。
蒲青書看著眼前破敗的房門,眉頭微皺:「你沒有告訴我,會死這麼多人……」
身旁的黑袍人低著頭,任由雨水沖刷在自己的身上,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孩子,我告訴過你。」
「這世上沒有免費東西。」
「學會支付代價,才能獲得你想要的東西。」
蒲青書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他怒聲道:「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讓我出手,那樣就不用死那麼多人……」
「通往聖庭的路徑需由白骨鋪就。」
「一切的犧牲,都是為了最後的救贖,就如梅花盛開前的凜冬,就如黎明前必經的黑暗。」黑袍聲音沉悶的言道,同時目光看向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些什麼。
蒲青書並不喜歡他這故作高深的聊天方式,正要再說些什麼。
可黑袍卻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徑直走向坍塌的木屋前,從那木屋的廢墟中撿起了一樣事物。
是一枚做工精細的長命鎖,看樣式應當價值不菲。
想來應是那群枉死孩童中某位生前佩戴的飾品。
黑袍握著此物,手中真正黑氣涌動,那一瞬間一道道灰色的氣息從那長命鎖中湧出,匯聚在半空中,化作一張猙獰的人臉。
蒲青書哪裡見過這般詭異的手段,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汝乃何人?安敢覬覦我的神力!」那人臉怒吼道。
黑袍的雙眸之中亮起血光,他盯著那人臉,輕聲言道:「域外第三混沌,白骨與霜血之神。」
短短十來個字眼的一段話,頓時讓他猙獰人臉收起了嘴裡的怒吼,反倒驚悚的看向黑袍:「你……你是何人,為何能知我名諱。」
「域外邪神,凶厲、殘忍並且貪婪。」黑袍卻並不理會那人臉的恐懼,而是轉頭看向宋青書,耐心的解釋道:「但同時,他們也極為狡猾。」
「這方天地中的一切對他們而言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可隨著人族的秩序建立,降臨此間也會變得極為危險。」
「所以在大多數時候,他們往往會給自己留下後手。」
「他們的本體會留在域外,將神髓分出一部分作為降臨之用,以分身來到這世界。」
「而同時,如果自己降臨的分身不幸身亡,殘留的氣息會附著在某些事物上,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蠱惑他人,幫助他再次降臨,就如現在這般。」
蒲青書聽得錯愕萬分,但也明白了過來,眼前這張人臉就是附著在張泉身上的那為域外邪神所化。
「這殘留的氣息,與域外之神的真身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聯繫。」
「域外邪神可以依靠它再次降臨,而同理,如果你知曉它的真名,同時也有著足夠的手段的話,亦可以依仗著這份聯繫,將他從域外拉入這方世界。」
黑袍繼續說道,語氣平靜得就像是在說一件家長里短的小事。
而隨著他這番話出口,那張灰色氣息聚合而成的人臉卻面露恐懼之色:「你……你要幹什麼!?我不能……」
黑袍的另一隻手在這時伸出,那張灰色的人臉頓時像是被揉捏麵團一般,開始扭曲、坍縮,最後被揉碎,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氣息湧入黑袍的另一隻手中。
下一刻,他的那隻手,朝著前方伸出,前方的空間猛然扭曲,浮現出一個黑色的縫隙,他的手穿過那處。
然後,蒲青書隱約聽到那黑色的縫隙中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足足十餘息的光景之後,才漸漸平息。
而這時,黑袍伸出的手,從那黑色縫隙中抽離了出來,他的手中正握著一團血肉。
在接觸到這方天地的瞬間,血肉如被大火燒過的黃紙,化作灰燼散去,只留下一枚閃爍著詭異紫芒的晶體狀事物於黑袍的掌心浮現。
「對於大多數不夠強大的域外邪神而言,這般粗暴的被拉入這方世界,身軀與意志都會被天道結界所摧毀,能留下來的,就只剩下屬於他的神髓了。」黑袍盯著手中的紫色晶體,如此說道。
他就想是一個誨人不倦的先生,耐心且冷靜的給蒲青書解釋著眼前的一切。
蒲青書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
不僅因為眼前之人這可怕的手腕,更因為他漸漸意識到自己捲入了怎樣巨大的漩渦中。
「要殺死神,首先你得成為他。」黑袍在這時轉身將手中那枚紫色的神髓遞向蒲青書。
蒲青書的臉色難看,他面露遲疑之色:「那傢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你想要殺他,卻選擇我來動手,你明明有這樣的能力!」
「我只是遵循我主意志行事。」黑袍卻言道。
「至於目的,我從不會多問,你……」
「也應該如此。」
蒲青書聞言不語,他沉默的看著那枚紫色的神髓,他能感覺到神髓中所包裹的強大力量。
但同樣,他亦有些畏懼這股力量。
似乎看出了他的遲疑,黑袍並未催促,只是幽幽說道:「或許你的父親的選擇是對的,將所有都隱瞞了下來,獨自一人去面對極致的邪惡。」
「你如果連觸碰黑暗的勇氣都沒有的話,又何談殺死對方,報仇雪恨呢?」
聽聞這話的蒲青書頓時臉色一變,他的雙眼通紅,面色陡然猙獰了起來。
父親與母親的死去的畫面漫上心頭,憎恨淹沒了他的理智,他終於在這時伸出了手,握住了那枚紫色的神髓。
黑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的嘴角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阿鼻道上,當有汝之名。」
……
宋清清抱著撿來的柴火回到營地時,薛三娘已經生好了篝火,此刻正將褚青霄捕來的魚串好,放在篝火上烘烤。
宋清清走了過去,也不嫌棄地上的灰塵,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側頭看向薛三娘,奇怪的問道:「三娘姐姐,你的傷都已經好了,為什麼又帶上了面紗?」
薛三娘聞言側頭看向宋清清說道:「再過兩天就要到天懸城了,現習慣一下,免得到時候忘了,又給你們尋來麻煩。」
隨著域外邪神死於監天司值守。
宛城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眾人也就收拾好一切,踏上了前往天懸山的路。
與來時的落魄不同,再次上路的眾人準備充分,身上既有充足的銀兩,亦多了輛可以遮風避雨的馬車,這幾日的趕路倒也不像之前那般辛苦。
而死而復生的薛三娘也向眾人敞開心扉說出了當年她家所經歷的禍事。
早年她母親因病亡故,她的父親帶著她與她的哥哥逃難去了天懸山城,靠著祖傳的醫術,在天懸城開了一家醫館,維持生計。
他父親的醫術還算不錯,雖然不會煉製什麼珍貴的丹藥,但祖傳的幾個藥方,對於活血、以及治療創傷都效果極佳,而且配置這些草藥的成本極低。
而天懸城是天懸山轄管的重要城池,居住著大量的外門弟子。
在武道修行之中,身體上的皮肉之傷是極為頻繁與不可避免的。
靠著那幾個祖傳的藥方,薛三娘與自己的父兄在天懸城的日子過得很是不錯。
甚至還有些余錢供給二人修行。
只是薛三娘對此興趣不大,反倒更喜歡研習醫術,他父親也並沒有為難。
但她的哥哥倒是頗為爭氣,被天懸山七座神峰之一白駝峰看中,收入了門中,成為了內門弟子。
這本應該是好事,卻不想成為了日後他們一家噩夢的開端。
她的兄長去內門修行後,一日在與幾位同門比武時,不慎傷到了一位同門。
比斗之中,這種事情發生在所難免,但薛三娘的兄長還是覺得有些愧疚,所以便掏出了祖傳的藥方,給那位同門使用,同門用過之後,感覺效果頗為不錯,所以便在日後將這事說了出去。
於是這事便在白駝峰中傳開,時不時就會有人上門討要藥草,本著同門之誼,三娘的兄長在大多數時候對此都來者不拒。
可沒過幾天,白駝峰上忽然有一位弟子暴斃。
門中對此頗為重視,派出由白駝峰一位長老為首的眾人調查死因,最後得出的結論竟然是薛三娘的兄長贈予對方的藥物中含有劇毒。
她的兄長為此鋃鐺入獄,她的父親上門討要說法卻也被關押入牢中。
當時的薛三娘慌了手腳,正要想辦法把二人救出來,可還沒來得及變賣家產籌集銀錢,便傳來了她父兄二人畏罪自殺在牢中的消息。
後來薛三娘才知道,這位白駝峰的長老在天懸城開設了數家醫館,因為他們家的藥物便宜且藥效極佳的緣故,已經嚴重影響到了那位長老家族的生意,此番種種皆是那位白駝峰的長老設計陷害。
但知曉這些的薛三娘也因為被指認參與製作毒藥,而被貶入賤籍,幾經周折落入了胡驍的手中,後被褚青霄等人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