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大沽號

  一場巨大的危機之後,小漁船已經損壞的非常嚴重了,動力裝置在漩渦中遭到了破壞,如今漁船完全處於一種隨波逐流的方向,也不知會搭載著我們飄向何方。記住本站域名

  我在甲板上舉目四望,一眼望不到盡頭,海水依舊是黑色的,水中煞氣濃重,猶如傳說中的冥海,充滿了不祥。

  很快,我見到了我師父。

  他拄劍兀自立在船頭,一身長衫沾染了點點血腥,凝望著遠方,目光凝重又深邃,時不時的會閃過一抹疑惑,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顯然,他也吃不准當下這怪異的情況。

  甲板上遍地狼藉,隨處可見鮫人的屍首,我大概數了一下,至少有將近二十個鮫人被斬殺在了這裡,可見當時船頭是重災區,駕駛艙里僅僅是鑽進去了幾條漏網之魚罷了。

  李老頭四仰八叉的躺在甲板上,穿的窩窩囊囊,厚厚的棉衣早已被鮮血浸透,一動不動。

  無雙被嚇了一跳,以為老頭子掛彩了,紅著眼睛三步並做兩步沖了上去,結果老頭子就跟上了發條似得一下子彈起,抓住無雙的胳膊,大叫說自己的菸袋竟然丟了,一個天殺的鮫人逃離時給順走了……

  我一陣無語,心說您老人家那一袋子旱菸包圓了都不值二十塊,丟了便丟了,至於這麼一副死了老娘的模樣麼?

  老白跟我說,老頭子這回其實是立了大功了,原先雖說是打過交道,但見到的不是老頭子以強欺弱下黑手,便是被水王爺坑的死去活來,餓的都快要吃屎了,這都比較極端,老頭子的實力如何,他心裡還真沒譜,這回算是見識了,就倆字兒——犀利!

  果然你大爺還是你大爺,別看歲數大了,真逼到一個份兒上,上跳下躥就跟一大馬猴似得,那些鮫人的本事我是見過的,行動速度極快,在黑暗中視線不受影響,而且力量極大,能生裂人體,船上的那些個水手其實都是練過的好手,結果正面撞上,一個照面就得被幹掉,我喚醒地靈珠才堪堪能壓制而已,當時船上一下子跳上二三十個鮫人,我師父自然是進退從容,所過之處,一劍便能斬殺一個,可老白和鷂子哥就有點頂不住了,正是這李老頭關鍵時刻發力,這才有了這番豐碩的戰果!

  老白砸吧著嘴,不禁感慨:「頂風雨,順風船,老漢子推車,放響屁,農村老人誠不欺我,這人間四大有勁兒果然不假,別的不說,這老漢是真帶勁兒啊……」

  我搖了搖頭,懶得接茬,見大家都無事,心下也鬆了口氣,

  不多時,甲板上又多了笑聲。

  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討生活的人就這尿性,只要一條狗命還在,就攔不住說瞎話亂扯淡,至於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想不通便懶得想了,反正人還活著不是?

  短暫歇息了片刻,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我和老白他們起身開始清理甲板上的屍首。

  許是搏殺了一番,體力消耗太大,老白覺得肚子有點餓了,一邊和我抬一具鮫人屍體,一邊笑著問我說這鮫人好不好吃,看著圓滾滾的,那條大尾巴指定肉多刺兒少。

  我被他說的一陣發毛,讓他趕緊打住,這東西上半截兒好歹有點人的形狀,除非是逼急眼了,擱我肯定是下不了嘴。

  老白卻不信,一邊清理屍體,一邊磨磨蹭蹭的研究這些鮫人,半響後,連他都被自己的想法噁心到了。

  因為,這些鮫人除了多了一條魚尾巴,其他結構形狀和人幾乎差不多!!!

  「你說他娘的這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呀?」

  老白揉搓著自己的臉,忍不住和我嘀咕道:「他們有人說,海里其實還有另一個世界,生活著和我們人差不多的東西,只不過我們沒見過而已,以前我覺得這是屁話,現在我咋開始有點信了呢?」

  這誰能說得准?

  我想了想,就和他說:「倒是有這麼個說法,說咱們人以前不一定是猴子,而是從海洋里上來的,要不老祖宗畫下的人文始祖模樣是人身蛇尾呢?興許這鮫人原本和咱們也是同源吧,只不過咱們上岸了,它們沒上岸,進化下來長得不大一樣罷了,所以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吧,吃這東西跟吃人差不多,難不成你還真想試試?」

  老白連連擺手,讓我趕緊閉嘴。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這些話也就是道聽途說而已,靠不靠譜我也不知道,反正能制住老白「嘗嘗鮮」的念頭就是好事兒,誰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呢,世界很大,太多東西人沒見過了,一口吃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兒這都沒譜。

  很快,甲板上的屍體都被清理掉了,一股腦兒全都丟進了海里。

  我們知道,這裡絕對還有不少鮫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不肯再襲擊我們了,把屍體丟進海里,也算是一種禮數,以前打仗還得讓敵方來斂屍呢,我們不了解這些鮫人的規矩,但還給它們總比它們再來搶要好。

  船壞了,不能就這麼放任自由的在海上漂著,我們幾人不懂這個,不得已下我只能去找老獨眼。

  這主其實也心挺硬的,最開始的時候失魂落魄的,我一直沒來叨擾他,就是想給他點時間來平復一下,結果我發現自己是想多了,海上討生活的人能是一般人?

  等我回到駕駛艙的時候,發現他正在和大蔫兒吵架。

  這倆人正在給以前的同伴斂屍。

  小蔫兒死了,就剩下半邊身體,左半邊身體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老獨眼找了半天,實在是找不到,便隨便尋了一條腿給拼一塊了,大蔫兒大怒,說小蔫兒左腿連著左肩那一小半兒都沒了,找來一條腿是什麼意思?而且還是一條小短腿,和小蔫兒擺在一起,兩腿都不一般長,明擺著不是小蔫兒的腿,難不成斂屍還興拉郎配?

  小蔫兒是他親弟弟,這會兒我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悲傷,和老獨眼爭來斗去,與其說是為了讓他弟弟死的體面一點,倒不如說他只是單純的想和老獨眼鬥嘴。

  我實在不懂他們的兄弟情是怎麼回事,難道死亡見的多了,連親情也會隨之變得淡漠嗎?我想,哪怕是我還有命在這一行繼續浪蕩幾十年,恐怕我也不會變成他這個樣子,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寧可去死。

  最後,老白毛了,就說人都死求了,拼來拼去還有個屁用?你當時玩樂高呢?

  於是,他連踢帶打,把老獨眼和大蔫兒趕了出去,最後看了縮在角落裡的順子一眼,想了想,終究沒對順子動手,只是讓順子去甲板上透透氣。

  隨後,我們兩個上手,把這些屍體全都丟進了海里。

  非是我們無情,這也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此地處於深海之下,煞氣極重,陰氣也重,這些船員又全都是凶死之人,出事兒的機率太高了,把屍體留在船上,幾乎和身邊放個不定時炸彈一樣,隨時會出事兒!

  老獨眼和大蔫兒去的快,回來的也快,垂頭喪氣的告訴我們,船壞的很徹底,已經沒辦法維修了。

  這絕對是個天大的壞消息,身處這樣一片詭異的大海上,船又壞了,只能隨波逐流,這和判死刑有什麼區別?

  而且,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老獨眼還告訴我們,我們的淡水艙也被鮫人襲擊了,那時候船上一片混亂,誰也沒注意到居然有鮫人摸進了淡水艙,並且在那裡大肆破壞。

  此前我們的淡水儲備就已經宣告即將告罄,可那是十幾個人的儲備,如今不少船員都死了,就剩我們幾個人,省著點用的話,興許也能堅持幾天,可現在……一滴水都沒了!!

  人如果沒了食物,至少還能堅持十天半個月,可沒水了,又能堅持幾天?超不過五天!!

  我不得不把這些讓人絕望的消息告訴我師父。

  我師父聽後沉默了,手裡抓著一把龜甲,在船頭看了許久,最後只對我說了八個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顯然,他也看不到我們的前途。

  無論我們如何絕望,現實始終不會隨我們的意志而發生什麼更改。

  漁船仍舊在廣袤的黑海上飄蕩著。

  張歆雅算是我們當中最有學問的,得知我們已經沒水喝了,狠狠秀了一把她的學識,說要製作什么半透膜來從海水中提取淡水,先是把李老頭那件帶毛的羊皮衣拆的七零八碎,緊接著又從老白那裡剝削的很多膽礬,這東西又叫石礬,能避蟲害,鑽研巫蠱之術的人身上都會常備一些,她揣著這些膽礬鑽進船艙里折騰許久,最後活生生從膽礬里乾餾出了一些硫酸,又讓無雙和鷂子哥把李老頭的那件皮衣扯得筆直,再讓我用刀稀里嘩啦削的只剩下薄薄一層,這才用硫酸去泡,用她的話說,這是古法鞣製羊皮紙,本身就能作為一種半透膜使用。

  半透膜什麼的我們是不懂,但李老頭一臉蛋疼的看著自己的皮衣變成了一塊亂七八糟的東西,再加上菸斗丟了,更糟心了,像一條死魚一樣肚皮朝上躺在甲板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事實證明,有學問確實是好,這張羊皮紙還真能過濾海水,效果不算很好,處理過的海水有一股怪味,微微發苦,但鹽分沒有那麼高了,至少喝了以後不會死的更快。

  我師父喝過一些,說不可多喝,水裡有陰煞之氣,喝多了承受不了,活人灌陰煞之氣,這是養活屍之道,喝多了會出大問題,每天最多一小杯,這已經是極限了。

  有總比沒有好,雖然只有一小杯,至少能讓我們多活幾日,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身上還是不可避免的漸漸出現了一些脫水的症狀,老白尿尿的時候鬼哭狼嗷的,說就跟水龍頭沒擰緊似得,滴滴答答淅淅瀝瀝,形容很貼切,生怕滿船的人不知道他很痛苦似得,我們一樣都是人,那種滋味兒我自然也體會了,真的難以描述,讓人想死,但我們都能忍,比如李老頭就表現的很含蓄,每次站在船頭接受,表情都很銷魂,一個「哦呵呵,嗯嗯」的輕哼,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飛升似得。

  脫水其實是個挺可怕的事情,我能感覺到,我的體力日漸低下,漸漸的我們幾人連動彈都懶得動彈了,甚至有時會出現一些幻覺……

  這裡一片漆黑,沒有任何的時間觀念,我都不知道我們究竟飄蕩了多久,只知道我自己快忍耐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哪怕明知水喝多了是把自己當活屍養我也認了,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這一日,我們幾人如以往一樣,倒在甲板上,半眯著眼睛等死。

  整個嘴唇都在脫皮的老獨眼忽然跟抽風似得跳了起來,胳膊肘子戳在護欄上,微微眯著眼睛盯著遠方,聲音干啞的嘶吼道:「船……我看見船了……」

  「去你娘的……這幾天你都看見多少回船了。」

  老白頭也不抬的罵道:「你看看自己現在那樣子,掛在護欄上,像條蛆,你看見的東西可信嗎?」

  老獨眼不肯下來,還是掛在護欄上。

  我扯了扯嘴角笑了一聲,老白說的是實情,這幾天我們真的不止一次看見了船,但都是幻覺,於是一撩眼皮,懶洋洋的抬起手扯了老獨眼一把:「行了,下來吧,這回哥們都認栽了,你還不認……」

  話說到此,戛然而止,我的目光順著護欄的縫隙看向遠方,只見,黑蒙蒙的海面上,真的有一個黑點正朝著我們飄來。

  我猶如回魂兒了似得,身上驟然有了力氣,一下子跳了起來,凝望遠方,越看越清晰,不禁說道:「哎,別在那躺著了,好像……真的有船!!」

  如果是幻覺,總不可能我和老獨眼一起產生幻覺。

  老白他們一怔,紛紛掙扎著站了起來,果不其然,他們都看見了黑暗中的那個黑點。

  在這等詭異的地方,忽然冒出一條船,充滿了不祥與詭異,但……對於我們這些在等死的人來說,哪怕是不祥與詭異,此時也是一種希望,總好過死一樣的安靜和猶如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清冷。

  「望遠鏡,我的望遠鏡!!」

  老獨眼狠狠踢了大蔫兒一腳,見大蔫兒慢吞吞的,於是從大蔫兒身上奪走望遠鏡朝遠方看去,緊接著,他渾身一震,猶如白日見鬼了一樣,滿臉驚駭的喃喃自語道:「我看見了旗幟,一面劍與盾交叉的旗幟……」

  順子猛然昂起頭看向老獨眼。

  這二人神太古怪,我不禁問這面旗幟意味著什麼……

  老獨眼像個木偶一樣把望遠鏡遞給我,他自己則軟趴趴的在甲板上坐下,嘴唇不停的哆嗦,輕聲道:「真的是見鬼了,我怎麼看……這都好像是……大沽號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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