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活祭

  這終究是個信奉科學即真理的世界,所謂鬼神之事本就帶著荒誕色彩,如果不是最近這幾日親眼所見親身經歷,在我的內心世界裡,約莫始終都會認為我們不過是一個通過神棍伎倆來滿足柴米油鹽所需的家庭,至於禮官之說,差不離當是給自己渲染神秘色彩罷了,就像每個賣臭豆腐的小販都會打上長沙二字一樣,以證明自己口味正宗,這樣的說辭對他人說的多了,漸漸的自己也就相信了。記住本站域名

  這大概就是我和我爸之間的區別,他篤信這一切,我則半信半疑,用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心態來處理事情,以至於我們之間有了難以跨越的鴻溝,進而誕生交流障礙。

  如今,可能是張道玄也在場的原因,我爸終於放下了他內心世界裡連家人都要抵禦的那堵牆,就仿佛是擔心我們知道太多會影響他的信念一樣,我能看得出,他敞開了心扉,娓娓訴說著他所知的有關於我們這個家庭的事情,由古及今,堪稱長篇大論。

  雖然,很多事他也是聽長輩說來的,至於這種口口相傳的傳承模式里究竟還留下了幾分真相我就不得而知了。

  關於最後那位還能稱之為是禮官的老祖宗,關於天師刃,關於羽民……

  在我爸那準確度需要打個問號的認知里,這一連串的事情,應當與半本日記有關係!

  這半本日記,就是那位沒名沒姓的老祖宗留下的,裡面記錄了他生平的一些事情,以及……死亡前夕的一些打算,塞進了遺孤的襁褓中,很多內容都被血水浸潤,模糊不可見,內容缺失太多了,而且,這本日記在一百多年前家人躲避戰亂的時候丟失了,我爺爺可能是最後一個見過它的人,快死的時候才跟我爸提了幾句。

  那位老祖宗在日記里說,五胡亂華,人命如草芥,屍橫遍野,赤地千里,一時怨氣衝天,魑魅魍魎橫行人間,偏偏那時衣冠南渡,禮法崩壞,朝廷無暇自保,更不用說去管老百姓的死活了,作為禮官,他有心梳理陰陽卻力有未逮,幾近油盡燈枯,於是決定設下一個千古大墓,把屍鬼妖魔中最兇惡者一股腦兒全埋了。

  他應該成功了,自己也折到了裡面。

  過程究竟是怎樣的驚心動魄,我爸不得而知,我爺爺跟他說這些的時候就吊著一口氣了,自然不可能給他好好講故事,但關鍵之處還是和他提到了。

  其一,天師刃就遺落在了那座葬妖冢里,我那位老祖在日記里隱約提到過,當時為害人間的羽民里有一個極其兇惡,它似乎有一個什麼物件,百無禁忌,極為難纏,我那位那老祖早已打算好,葬掉羽民的時候,要以天師刃鎮壓,或可成功。

  其二,那位老祖設下的葬妖冢就在呂梁山中,呂梁山氣走磅礴,支撐起三晉大地的脊樑,所過之地,陸陸續續曾走出多位皇帝,一代女皇武則天就是拂呂梁之風長大的,此山氣運綿長,絕對是一條龍脈無疑,那位老祖死在葬妖冢中,他採擷的地靈珠肯定也遺落在了這座墓里,地靈珠是龍脈所生,受龍脈滋養,沉在龍脈中必不會遠遁,也就是說,那座葬妖冢里必有地靈珠!

  「那座葬妖冢,是禮官一脈崛起的關鍵之處,天官刃和地靈珠都在那裡!」

  我爸說道:「自從家道中落以後,多少先人都在尋找這座葬妖冢,呂梁山都快翻爛了,一直沒能找到。」

  「你是說,我去的那個地方就是那座葬妖冢?」

  我有點犯嘀咕了,好傢夥,按照我爸的說辭,現在天官刃和地靈珠我一股腦兒找全了,不過,那個地方明明只有一座七合墓啊,這種墓葬是清末民初的時候才出現的,那時候很多滿清貴族都落魄了,偏偏姨太太又一堆,建不起什麼宏偉磅礴的大墓,乾脆就弄個這樣的墓葬,極具時代特徵。

  驀地,我想到了邢家密室里的那些圖紙,七合墓的圖紙後面劃滿問號,一時間我心裡有了猜測,連忙道:「葬妖冢難道在那座七合墓的下面?」

  我爸點頭稱是:「以前死了那麼多人,地方就那麼一丁點,墓壓著墓很正常,要我看,害你的這一家子羽民早早就惦記上了葬妖冢,把他家老爺子埋在那兒,就是打著祭祖的旗子,方便他們探查!」

  我爸堅定不移的認為,邢偉真正圖謀的應該是那件號稱百無禁忌的東西,那東西屬於羽民,一旦得到會了不得,可惜被天官刃鎮壓著,他得手後,只能一股腦兒的全帶走了。

  關於張道玄說的那種祭祀,我爸是真沒聽過,但他也有猜測,認為是利用死者的煞氣和怨氣來對抗天官刃,以此來解放那樣東西,他應該是成功了,但也被天官刃擊傷了,放出那件東西的同時,也意味著放出了天官刃,這玩意有多厲害我體會過,邢偉估計比變成紙人的我厲害不到哪,差點被打死也正常,最後帶上那個物件匆匆逃命了。

  不得不承認,我爸有點偵探的潛質,這一番推測可以說是有理有據。

  「不過,我就是那墳土上下了一鏟子而已,從沒進過那座墓,怎麼地靈珠會跑到我肚子裡?」

  我蹙眉提出心裡的疑問:「而且,邢偉這一家子既然老早就惦記上了葬妖冢,那關我屁事?為什麼一定要把我拉進去?」

  「這是祖宗的餘蔭!」

  我爸堅定的認為是那位老祖宗在天有靈,感知到我這個後人到了葬妖冢前,所以把地靈珠送給了我。

  至於這種解釋合不合理,我看了眼我爸放在腿上的殺豬刀,沒敢問。

  隨即,我爸又陷入了沉思當中,過了片刻,才說道:「至於你的事情……我思前想後,只有一種可能……你被人活祭了!」

  活祭?

  我打了個冷顫,在我的認知里,活祭無一例外全都是血腥而殘忍的,可是我並沒有死,除卻中了鬼蜮伎倆外,基本一切正常…

  「有些事情你有所不知……」

  我爸嘆息一聲,這似乎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指著距離我們較遠的一大片靈位,輕聲說道:「這些老祖宗,都是被人活祭了,當我們禮官失去本事以後,對於古代的那些統治者而言,我們除了看一看風水,設計一下墓穴以外,最大的用處就是用來活祭了,可能是我們禮官太招那些髒東西恨了,總之,但凡是遇到了魑魅魍魎作怪難以平息的時候,只要是把我們禮官當做祭品供奉出去以後,那些魑魅魍魎就會罷手!

  你那同學大概是不知從哪裡聽到了這個,所以才打上你的主意,或者說,從一開始接近你就是準備把你活祭掉了,如此一來,葬妖冢里的髒東西就會安分一點,方便他們下墓尋東西!」

  這,或許就是禮官一門最大的悲哀。

  當這種悲哀綿延到我身上的時候,這一刻我忽然沉默了下來,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悲傷,此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但是這一刻全都散的無影無蹤。

  但有一點我很肯定,如果還有機會碰到邢偉,我一定會親手砍下他的腦袋,而且,不會有任何心理包袱。

  也是此時我才明白,當仇恨或怒火積蓄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剩下的……只有平靜。

  這只是我爸的一些猜測,除了活祭,他想不到別的可能,至於我為什麼沒死,甚至說除了意外拿了地靈珠惹來鬼怪迫害以外,基本沒有任何症狀,這些我爸就不太清楚了,只說答案可能得去葬妖冢里尋找了。

  我心裡還有疑問,無論是張道玄還是陰人客棧的擺渡人,當提到禮官兩個字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危險,對此諱莫如深。

  危險,到底在何處?

  當我真正詢問的時候,我爸卻表現出了一些煩躁,只是含糊其辭的說,在禮官還存在的年代裡,什麼魑魅魍魎,什麼妖魔鬼怪全都只能在黑暗中顫慄,大概是太招人恨了,好不容易捱到禮官這一門衰落,自然不會看到有人又重新有了本事,找麻煩也是應該的。

  事實真的只有這麼簡單?

  我看了張道玄一眼,他正襟危坐,雙目半開半闔,猶如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好了,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

  我爸一揮手把我滿肚子的疑問堵了回去,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們該走了!」

  這些怪異的舉動讓我更加疑惑了,本能的覺得他似乎在刻意的隱瞞什麼,而且表現的太激烈了,無奈之下,我只能轉移話題,詢問我媽的情況,想去看看我媽,然後再旁敲側擊的打聽。

  可惜,我爸根本就不給我機會,一把把我拎起,連推帶搡的往出攆我,至於我媽,他只說出去買菜了,並沒有做我們三個的午飯。

  這一番說辭張道玄是不介意的,他起身看了眼天色,不動聲色的拉著張歆雅就走,張歆雅不情不願的嘟囔,嘀咕說自己還沒吃飯正餓著呢,被張道玄瞪了一眼,立馬不敢吭聲了。

  我爸一股腦兒把我推出了院子,直到上車前夕,才忽然一把抱住我,他雙臂極有力,只是湊到我耳朵旁邊低聲對我說了三個字——活下去。

  然後,他把我推上了車。

  那一瞬間我有一種感覺,仿佛他在與我道別,而且是永別。

  我想衝下車去找他,但是張道玄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也不見他發力,我就是動不了。

  我急了,忙說道:「師父,我爸他……」

  「你在反而更糟糕。」

  張道玄面無表情的說道:「放心,他沒事,只是時辰到了,現在正是正午十二點,我們必須離開。」

  這些說辭玄之又玄,我想詢問個究竟,張道玄卻閉目指了指上面,意思不可說,不過總算給了我一個解釋,讓我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大大鬆了口氣,既然張道玄說沒事,我爸應該是不會有事的,他怎麼看也不像是會騙人的人,此前大概是我多想了。

  張歆雅已經啟動了車子,我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我爸仍舊站在門口,他的腰杆子挺得筆直,我與他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遠,到最後他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我忽然覺得,我爸是個戰士,在這樣一個人人追逐名利的年代裡,他仍舊苦苦堅守著一份已經斷絕了將近兩千年的傳承,也算是大不易了。

  兩千年,足以讓一個民族都忘掉自己的曾經,可他作為一個人,卻始終在與世道和時間的洪流對抗,這是怎樣的一份信念?

  他的形象在我內心裡悄無聲息的在變化著,以前我覺得我是了解他的,可現在我發現我又看不懂這個我一直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了,他身上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無論是他,還是張道玄,究竟在刻意隱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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