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瑜破產了。
為了湊夠開工廠的銀子,他變賣了很多店鋪,也把自己的私庫掏得一乾二淨,更把妻子的嫁妝揮霍一空。
收買軍隊,籠絡朝臣,豢養死侍和幕僚,都需要大巴大巴花錢。沒了這些獲利,誰會跟隨一個落魄皇子幹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沒有足夠龐大的利益,不會有人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造反。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鳳瑜狂歡兩月,換來的不過是一場空。
他拎著一壺酒,呆呆地坐在涼亭里,耳邊傳來的是妻子傷心欲絕的哭聲。
他被莊小慧結結實實擺了一道!
那個女人真狠吶,竟然開了一家木匠鋪子,專門為老百姓打造那種新型紡紗機和織布機,八個錠子的、十六個錠子的、六十個錠子的,三個型號三種價錢,便宜的,一般人家都買得起,稍貴一點的就賣給紡紗作坊。
只短短一月,別說京城,便是附近的州郡都漸漸普及了這種紡紗機和織布機。
鳳瑜那座耗資數十萬兩銀子打造的工廠,轉瞬就不值錢了。與千千萬萬老百姓的生產力比起來,他那幾百台機器根本不夠看。
這還沒完,莊小慧靠賣機器狠狠賺了一筆之後便當起了收購商。
百姓織出來的布,她派人去收,價格非常公道。有的人買不起紡紗機或織布機,便在她那裡賒一台,後來織出的布就都抵給她還債。
她手裡頭囤積的布料足夠傾銷到全國各地乃至於塞外、海外。
更可怕的是,早在初秋她就壟斷了周邊地區的棉花,開了一座軋棉廠,源源不斷地生產脫籽棉花。
買了紡紗機的人都得去她那裡買棉花,於是她又狠狠賺了一筆。
只紡織這一個行業,她就賺了上、中、下游三道的錢,卻又沒有妨礙別人的利益。而今的京城和周邊地區,由於大多數家庭都購置了這麼一台紡紗機或織布機,靠賣布為生,手裡的余錢也就漸漸多起來。
凜冬將至,本該萬籟俱寂,這座城市卻充滿了活力。
大家手裡有錢,自然可以購買到糧食和木炭,過一個安穩富足的新年。
唯一在這場盛宴里什麼都沒賺到,還虧得血本無歸的人,大約只有鳳瑜一個。
只是與莊小慧一個女人爭鬥而已,他就輸得這麼慘,憑著一股理念追隨他的志士也都對他徹底失去信心,紛紛找藉口離開了。
連莊小慧都鬥不過,鳳瑜更不可能戰勝莊理和鳳易。
當皇帝?他怕是只能在夢裡。
「本王怎會輸給一個女人!莊小慧之所以這麼厲害,全都是因為她哥莊理在背後指點!本王沒輸給她!本王沒輸!」喝醉了酒的鳳瑜指著天上的月亮罵罵咧咧。
他妻子不無失望地說道:「輸了就是輸了,你應該承認,這是男人的氣度。還有,我很早就想提醒你,你已經不是王爺,別再一口一個本王地自稱。讓言官聽見,參你一本,你恐有『性』命之危。
「既然你知道是莊理在背後給莊小慧支招,你就該明白,他必不會放過你。斬草除根的道理不僅你懂,人家也懂。而今他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他輔佐的鳳易已然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你是什麼?你拿什麼跟他斗?你還是好好想想自己有什麼把柄在他手裡吧。」
他妻子拿出一張和離書,懇求道:「咱們的女兒今年才五歲,你若是還有一點慈父之心就簽了和離書,讓我帶女兒回家。我爹爹至少可以保住女兒的命。你惹了莊小慧就是惹了莊理,那人是什麼『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他和皇上一樣六親不認,莊藹和莊羽清全都毀在他手裡,他必然也會毀了你。讓你傾家『盪』產不過是第一步罷了,厲害的還在後面呢。」
妻子重重跪下,眼含熱淚:「求你簽了它吧!我的嫁妝你全都用光了,就算是買嫣兒一條命吧!」
想到女兒天真無邪的笑顏,鳳瑜終於清醒過來,緩緩跪在妻子對面,嚎啕大哭。
他最終還是簽了和離書,連夜讓妻子帶著女兒逃走了。
莊雲珠從角落裡走出來,期期艾艾地說道:「王爺,你也放我走吧。」
「放你走?」鳳瑜冷笑道,「你能去哪兒?」
「我可以去求莊理,他畢竟是我哥哥。」莊雲珠眼裡閃爍著希冀和野望。
看見莊理對莊小慧那樣好,她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那也是她的哥哥呀!她本可以過上莊小慧那種肆無忌憚、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她要出去,她要討好莊理,她要留在那人身邊當京城第一貴女!
「你以為他會認你嗎?」鳳瑜滿臉嘲諷。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王爺你鞭打我一頓,再把我丟到莊家門口,他們見我可憐,一定會收留我。留下之後,我會想辦法為你搜羅情報。王爺,你幫我一把吧。」莊雲珠跪下哀求。
鳳瑜盯著她,語氣冰冷,「我可以幫你,不過先說好,離開了我這裡,而你又進不了莊家,那你日後就再也不能回來了。我不是你的退路。天寒地凍,沒了去處,你會死在外面。這一遭,你賭的是自己的命。想給我當探子,你首先要有這樣的覺悟。」
莊雲珠聽得臉『色』發白,滿腔躊躇竟都泄了個一乾二淨。
她不敢賭!
「王爺,你容我再想想。」莊雲珠爬起來,狼狽地跑掉了。
鳳瑜盯著她的背影,不無諷刺地笑了笑:「同是姐妹,差距竟如此之大。倘若我娶了莊小慧,我何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不想還好,這樣一想,鳳瑜的心就像刀絞一般疼痛。他悔啊!他明明與莊家走得那麼近,為什麼偏偏沒看出這兄妹二人的能力?如果他娶了莊小慧,那她賺來的銀子就都是他的,莊理也會不遺餘力地助他奪嫡。
他將應有盡有!
都怪莊藹那個老東西!自己的兒女是什麼潛質,他竟看不出來嗎?為什麼偏偏推薦兩個廢物?
鳳瑜狠狠掃落石桌上的酒壺和杯盤,仰天怒吼。
三日後,龍禁尉把鳳瑜的府邸圍了個水泄不通,罪名是私藏兵器意圖謀反,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莊雲珠已被鳳瑜納為妾室,自然也跑不掉,打入天牢後不久便被送去了教坊司。她托人給莊理寄了一封求救信,那邊卻一點音信都沒有。
她對兄妹倆但凡曾釋放過一點點善意,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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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小慧捧著一個手爐,蜷縮在鋪滿了厚厚『毛』毯的馬車裡,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著萬鈞的後背。
「進來呀木頭,裡面暖和。」她嬌聲喊道。
「進去後視野受限,我怎麼保護你?」萬鈞看似不為所動,後背卻酥麻一片。
用指頭戳人這個壞習慣一定是東家跟莊大人學的。他回宮述職的時候經常看見莊大人用指頭戳皇上的眉心,把皇上戳得神魂顛倒。
而今他才知道這招有多厲害。
輕輕一點酥麻所帶來的滾燙熱意就讓他的整顆心都化掉了。
這不,東家還在戳,還在戳……
萬鈞不得不回過頭,低聲哀求:「東家你別戳了,你戳得我渾身發熱。坐在外面,寒風還能幫我降降溫。」
領會到他話里的意思,莊小慧鬧了個大紅臉。
兩人互相對視,目光里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情意和越來越灼熱的星火。
就在萬鈞撐不住想爬進馬車時,一道人影忽然從街角衝出來。
馬兒受了驚,揚蹄嘶鳴,那人也隨之摔倒,懷裡抱著的畫卷掉在地上,舒展開來,『露』出裡面的雪屋靜夜圖和一首傾訴相思之苦的情詩。
詩與畫都美得醉人。
路過的行人只是無意中看了一眼就發出由衷的讚嘆。有幾個文人更是流連忘返,大聲叫絕。
莊小慧看了看那幅畫作,又看了看摔倒的人,眉梢不由挑高。
這不是余玉賢嗎?
莊小慧的生意越做越大,接觸到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想蒙她沒那麼容易。她早就看出來了,剛才余玉賢是故意往自己馬車上撞的,她想幹嘛?碰瓷?
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她扔出一兩碎銀,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是賠償你的,你自己去看大夫吧。」
余玉賢臉頰微微一紅,眼裡隨之泛出屈辱的水光。
「我沒摔傷,無需你賠償。」她把銀子撿起來,放在車廂外面的板子上,然後慢慢捲起掉落在地上的畫,一瘸一拐地走了。
故意撞上來只為了說這麼一句溫和有禮的話?她圖什麼?
莊小慧有點發蒙,盯著余玉賢的背影不由看痴了。
萬鈞明知道余玉賢是女子,卻也老大不爽,戳破道:「她是故意往咱們馬車上撞的。她那身穿著打扮看著落魄,其實處處透著灑脫,是刻意修飾過的。她那幅畫很美,但情詩更美,足以彰顯她的才華。被撞之後她雖然憤怒,卻也彬彬有禮,不卑不亢,風度非常好。倘若是一般女子撞了她,肯定會把一顆心落在她身上。」
莊小慧眼睛越睜越大,不敢置信地說道:「你的意思是她在勾引我?」
萬鈞肯定地點頭:「是的,她定然在勾引你。」
莊小慧嗓音都劈叉了:「為什麼啊?」
「大概是不想努力了吧。」回家之後聽妹妹繪聲繪『色』地描述這件事,莊理似笑非笑地說道。
「啊?啥意思?」莊小慧沒聽懂。
「因為你是小富婆,她可以傍著你吃軟飯。」莊理『揉』了『揉』妹妹腦袋。
莊小慧匪夷所思地看著哥哥,繼而發出一聲乾嘔。娘的,都已經是第二世了,余玉賢還這麼會噁心人!
「我得告訴萬鈞,讓他看見這人就立馬繞道!」莊小慧風風火火地跑了。
看著她的背影,莊理卻頃刻間冷了面『色』。
「余玉賢想害小慧。」他在心裡說道。
7480嚇了一跳:「為什麼呀?小慧這輩子沒招惹她吧?」
「嫉妒足夠化作殺人的理由。」
「你怎麼知道她想殺小慧?」
「上輩子她敢娶小慧卻不怕被戳穿身份是因為她知道小慧『性』格懦弱,不敢反抗,又沒有得力的娘家撐腰。她占據絕對強勢的地位,自然可以把小慧壓得死死的。這輩子她落魄到這個地步卻還來勾引小慧,也不怕事後我的報復,可見她是決意用自己這顆雞蛋去碰石頭。」
莊理冷笑道:「一個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你以為她想做什麼?連死都不怕,她還怕什麼?她這是狗急跳牆了。」
7480驚恐道:「她該不會是想拉小慧一起下地獄吧?」
「主神挑中的人,哪一個不是這種狠角『色』?」莊理走到窗邊,果然看見一臉擔憂的萬鈞匆匆跑來。
他也感覺到事情不對。
「你去查一查余玉賢。」莊理吩咐道。
萬鈞立刻領命而去,眼裡瀰漫著濃得駭人的殺氣。